第六百二十五章 再遇悲欢
第六百二十五章 再遇悲欢 (第2/2页)“朝廷用度浩繁,京城更是薪柴炭火如流水。”
梁进指着四周,对身前的少女低声解释:
“莫说大树,便是像样些的灌木荆棘,也早几十年就被砍光了。”
毕竟生活在京城之中的人口太多,对于木材的需求格外大,无论是建房还是生火都需要大量的木头。
所以京城附近能砍的树木,都基本上砍光了。
现在京城所需的木头,都是从上百里之外运送过来的。
但也并非绝对。
目力所及,还是能够看到一些长满树木的山峰和清翠的密林。
只不过这些地方……很特殊。
“那是皇家的鹿苑和勋贵大臣的庄园领地。”
梁进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
“那些郁郁葱葱,是平民连脚也伸不进去的地方。”
最终,他们在远离官道几里地外,寻到一处地势略高的小土坡。
坡顶荒凉,唯有一片韧性极强的野草扎根于贫瘠的黄土之上,绿得顽强。
“吁!”
梁进勒住马匹,翻身下马,又将赵以衣轻柔地抱下鞍镫。
将缰绳系在一块粗粝的岩石上,任由马儿低头啃着稀疏但鲜嫩的草芽儿。
没有言语。
无声反而成了此刻最温柔的语言。
两人并排躺在微湿松软的草地上,青草特有的、微带泥土腥涩的清新气息包裹着他们。
头顶,是秋日北疆才有的、广阔澄澈如洗的蓝天,纯净得没有一丝云絮。
梁进侧过身,目光落在身旁少女柔美安静的侧脸上。
长长的睫毛在阳光里投下温柔的阴影,挺翘的鼻尖下,唇瓣因紧张与羞涩而微微抿着,透出天然的柔润。
多么美好和熟悉的脸。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厚茧的粗糙触感,抚摸着赵以衣温热的脸颊,如同摩挲玩弄着世间最珍贵的玉璧。
赵以衣在触感微凉的瞬间,身体本能地僵了一下。
从小就被教导的男女大防在她脑海里尖锐地鸣响!
然而,那只温暖干燥又带着力量的大手,如同最坚实的港湾,传来的是一种令人沉溺的、被全心全意珍视的力量。
她内心那点微弱的抵抗如同春雪遇阳,无声消融。
羞意让她的脸颊火烧般滚烫,绯红迅速蔓延至耳根脖颈,连裸露在衣襟外的白皙颈项也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可她终究没有躲避。
她甚至微微侧过脸,将自己更多一点肌肤,信赖地、完全地交付到那粗糙的指尖之下。
眼皮轻颤着,闭得更紧,长睫如同受惊的蝶翼,却掩盖不住嘴角悄然泛起的、如同蜜糖般的笑意。
风拂过荒原,野草低伏。
心跳,在寂静的原野中悄然共鸣!
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与渴望,如同酝酿已久的地下暗流,在隔绝了世俗目光的旷野上,正急不可耐地寻找着奔腾的出口……
突然!
“阿弥陀佛!”
一声苍老、沉厚的佛号,如同九霄惊雷,毫无预兆地在两人上方轰然炸响!
强劲的气流随之席卷!
土坡顶端的荒草被劲风压得瞬间倒伏,裸露的草根都清晰可见!
漫天的碎叶扑面飞扬,生生打断了这至为私密的旖旎时光!
赵以衣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猛地从微醺般的心悸中惊醒!
她几乎是弹射般坐直了身体,双手本能地捂住了滚烫的双颊,羞愧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刚才那一幕……竟被人看到了?!
羞耻感如同海潮般汹涌淹没。
梁进更是心中一沉!
瞳孔骤然收缩成针芒!
全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如铁!
强烈的警铃在他脑中疯狂尖啸!
二品!
只有二品级别的武者,才能将气息收敛到如此地步,悄无声息靠近,直到发声的前一刹才被他敏锐的灵觉捕捉到!
他猛地扭转脖颈,犀利如鹰隼般的目光越过飞散的碎叶,锐利地投向土坡的制高点!
只见坡顶最高处的黄土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枯瘦的身影。
一身粗麻缝制的袈裟挂在他单薄的身板上,早已洗得泛白,边缘磨损得破碎不成形,上面密布着大大小小的补丁。
风尘仆仆,贫寒孤寂。
这个老和尚皮肤黝黑如百年老炭,沟壑纵横的皱纹深刻如刀凿斧刻,长须与两绺长眉本该雪白,却也因积年的尘垢而呈现出灰扑扑的脏污颜色。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一双赤足。
脚底板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裂纹,如同干裂龟壳踩在粗粝的土石之上,却稳稳扎根,纹丝不动!
看清老僧面容的刹那,梁进心中猛地一跳,竟生出了一股杀意。
因为这老和尚他认识!
竟是……悲欢!
当初梁进西漠的分身曾同他正面硬战,梁进虽然与其奋力恶斗,可最终也只是将他击伤败走,却没能将其斩杀。
谁能想到,如今梁进竟然再度遭遇到了悲欢!
并且看悲欢的模样,上一次激战受的伤看来已经完全好了。
几乎在梁进认出对方、杀意迸发的同一时间!
“咄!”
悲欢和尚那双一直半睁半阖、宛若千年古井般波澜不惊的浑浊老眼,于电光火石间猛然圆睁!
两道犹如实质的、饱含佛门怒目金刚之威的凛冽寒光,如同两柄无形的降魔杵,死死地锁定在梁进身上!
一股渊渟岳峙、不动如山的磅礴气势,伴随着那骤然明亮又深邃的眸光,轰然散开!
老和尚的身躯虽未稍动,但整个土坡的气场已为之一变,仿佛整片天地都被他踏在足下,无形压力令周围空气凝滞!
“施主……”
悲欢的声音如古铜钟鸣,不带烟火气,却字字敲在心头:
“你我素昧平生,老衲不过路径此地……”
他那枯槁的面容上皱纹更深了几分,眼神锐利地如同能刺穿人心底最深的念头:
“何以方才……刹那之间,施主心念之中,竟涌出如此浓烈……欲置老衲于死地的滔天杀业?!”
被察觉到了!
梁进心头巨震!
刚才那一闪即逝、瞬间即被他强行压下的杀心,竟如此敏锐地被对方感知?
这份堪称可怕的灵觉感应力,远超他此前的预判!
“梁大哥……”
一旁的赵以衣闻言惊得捂脸的手都放下了,看看梁进,又看看老僧,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的困惑。
方才梁大哥抚摸她脸颊时,是那样的温柔……怎么会……有杀意?
对这位看起来如此苦行衰老的僧人?
梁进眼睛微微眯起。
他早就想要将悲欢干掉,彻底绝了后患。
可如今……赵以衣就在身边。
同悲欢这种强大对手恶斗,梁进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确保赵以衣安全。
更何况,这里是京城郊外。
一旦打起来,恐怕会惹来很多高手的注意。
以悲欢的身份地位,到时候帮他的人绝对会比帮梁进的多。
梁进微微犹豫,最终放弃了此时动手的打算。
“哼!”
他重重冷哼一声,带着满脸的愤怒怨憎:
“你们这些和尚披着袈裟,满嘴慈悲,干的尽是断人活路、夺人膏血的勾当!”
他猛地抬手,指向远方看不见的地方,眼中喷薄着怒火:
“你们仗着太后生前崇佛!霸占无数良田!设庙增佃!害得我家祖上传下的几亩薄田都被强收作你们寺产!”
“天下和尚,都该杀!”
这话,自然是编造的。
悲欢和尚那凌厉如电的目光,闻言果真细微地闪烁了一下,其中蕴含的冷冽审视之意悄然退散了几分。
侵占民田之事,是佛门洗不去的污点,各地时有民怨沸腾,并非虚言。
他方才感应到的杀意中那股滔天的怨愤……似乎有了合理的解释。
“阿弥陀佛……”
悲欢双手合十,垂首低颂一声佛号。
声音比方才沉缓温和了许多,多了几分悲悯与叹息:
“世间佛门广大,难免有枯枝败叶,恶僧败类……施主遭遇不幸,心中怨恨老衲可以体谅。”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历经世事的疲惫与宽宏:
“老衲初到皇都,不识路径,只想冒昧向二位施主请教……”
他微微侧身,朝赵以衣的方向略偏了一下,表示问题只出于善意求助:
“往那皇家礼佛之地——大佛寺,该往何处去寻?烦请告知。”
他的语气已无半分逼问剑拔弩张之意,似乎完全将梁进的“敌意”归咎于其不幸遭遇下的迁怒。
一直担忧局势绷紧的赵以衣,见气氛缓和下来,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连忙抢在梁进再次开口前,急切地指向东南方向:
“老和尚您客气了!”
“您顺着这土坡往前,沿着前面那条大道一直往东南走!大概需要五里路!”
她生怕老僧找不到,努力描述着标志:
“一路走就能看见!那边有座很大的山峰,就是青鸾峰了!远远看去郁郁葱葱的,特别显眼!”
“山上有条盘山路,沿着路一直往上走,山顶上金碧辉煌的那座大庙,就是大佛寺了!”
悲欢和尚转身,朝着赵以衣微微欠身,合十行礼:
“多谢女施主慈悲指路。”
他随即又深深看了一眼梁进,那眼神复杂难明。
最终,他未发一言。
枯瘦的身影一转,那赤黑皲裂如树皮般的巨大脚掌向前平实踏出一步。
“唰!”
那一步踩在荒草与黄土上,身形却如同缩地成寸,看似只踏出寻常一步,人已诡异出现在数丈之外!
再两步、三步……
那包裹在破败粗麻袈裟中的身影,在空旷荒凉的黄土地上如同瞬移的幽魂几个闪烁,便化作了地平线上极远的一个微小黑点,终于消失不见!
一步数丈!步步缩尺寻踪!
这份轻身功夫,已是惊世骇俗!
梁进的目光如同两点寒星,死死钉在悲欢和尚消失的方向。
一股凝重的阴云笼罩在他心头。
如今皇帝将死,各方势力暗潮涌动,连悲欢这样的高手也来到京城了。
或许,不止悲欢一个。
他使用【千里追踪】查看了一下悲欢的位置,想要看看悲欢是否真的已经离去。
只见【千里追踪】面板上显示,悲欢确实已经朝着大佛寺的方向而去,这才让梁进放心下来:
“看来,悲欢出现在这里只是偶遇。”
“只是……他去大佛寺做什么?”
梁进的心中,不由得微微疑惑。
悲欢是万佛寺的藏经阁首座,那是禅宗北宗巨擘!
而大佛寺,则是皇家御用庙宇,礼佛更重于修佛,是典型的“官寺”。
两者性质迥异,少有深切往来。
悲欢这等身份修为的高僧,初至京城,即使挂单,首选也应是京城内敕建的诸如护国寺、大报恩寺这般地位尊崇、信息通达的皇家大庙。
怎会直奔这城郊山林深处的一座纯粹的祭祀性庙宇?
事出反常必有妖!
梁进的脸色愈发凝重。
他转头看向身旁仍带着几分忐忑的少女,语速稍快:
“以衣,你骑马原路回去,路上务必小心!”
赵以衣立刻猜到他要做什么:
“梁大哥,你要去追那老和尚?!”
梁进简短点头。
仇敌出现,意图未明,岂有视而不见的道理?
不仅要搞清楚,更要看准时机!
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不介意将这昔日的致命威胁彻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