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之四 廷辱
第三回之四 廷辱 (第2/2页)百官散去后,吕震近前撺掇道:“李翰林,你好不晓事,这些宫闱之事如何能当廷劝谏,你何不上疏言事,只与皇上独览便是了。”李时勉道:“我是要上疏!”吕震竖起拇指,笑道:“这才是皇明的忠臣!”次日早朝毕,李时勉当朝将奏本递与值日内官。皇帝回宫后,就来细看:
臣闻上有仁圣之君,斯下有忠直之臣。臣愿陛下节民力,谨嗜欲,勤政事,务正学。
伏惟陛下新登宝位,恩泽所加,远近无间。未几土木遽兴,重劳民力。闻内官催木,疾如风火,折辱郡县,棰楚小民。苟民力既殚,而或加以饥馑,臣恐陛下赤子,无复如前日矣,所愿节民力者此也。
三年之丧,自天子达于庶人,一也。斩焉衰绖之中,正以礼导民之日。侧闻中官远自建宁选取侍女,百姓惊疑。且大孝尚未终,正宫尚未册,恐乖风化之源,所愿谨嗜欲者此也。
自古人君莫不以勤而兴,以逸而废。高皇帝在位三十馀年,未尝见日而临百官。今或旭日已旦,朝仪方肃,似非古人庭燎待贤之意。若谓天下大安,可以优游于庶政,则飞蝗蔽天,民食寡乏,诚战兢惕厉之日,所愿勤政事者此也。
程子曰:“人君一日之中,接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寺人宫女之时少,自然气象变化,德器成就。”臣愿陛下于万几之暇,选一二儒臣,以侍左右,备顾问;或求帝王经世之要,古人治乱之由,参究天人之蕴,察知稼穑之艰,俾涵养既深,本心自正,则逸乐无益之事无自而萌芽,佛老异端之说无自而眩惑矣,所愿务正学者此也。
臣李时勉冒死以闻。
皇帝看毕,大叫一声道:“传李时勉!”姚三匆匆跑到翰林院,没好声气地高呼道:“传李时勉!”李时勉忙跟着姚三进入文华门,却不进正殿,姚三领着他进入右侧的本仁殿。这是一间配殿。李时勉进殿跪拜皇帝,皇帝生气道:“李时勉,你这本奏章写些甚麽混帐话,可知罪麽?”李时勉道:“去年朝廷差内官去蜀中采木,不是重劳民力麽?”皇帝道:“那是工部要修缮宫殿用!你说中官去建宁选侍女,百姓惊疑,你这不是胡言乱语麽?”李时勉道:“臣听御史说的,想必不是空穴来风罢?”皇帝的脸胀得通红,高声道:“这分明是构陷!法司不断你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已是饶了你,你还强嘴!太祖皇帝那时节,是不见太阳出来就早朝了。我向来体弱,有时偶感时疫,晚起了几回,你便嘲讽我不勤政,这是身为大臣规劝为君者说的话麽?”李时勉道:“臣非一日见皇上早朝时不见太阳高升,而是时常日出后才见皇上出阁来见百官。”皇帝生气道:“好,即便如你说的,我贪睡,我好女色,不想早朝;可你说飞蝗蔽天,民食寡乏,方今是这样的情形麽?你说我直是一个好色惰政的昏君!”李时勉道:“臣不敢,绝非此意。臣说了,上面有仁圣之君,下面才有忠直之臣。愚臣才敢冒死直谏!”
这话让皇帝觉得有几分悦耳,可他转念一想,李时勉所言“人君一日之中,接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寺人宫女之时少,自然气象变化,德器成就”,这是甚麽屁话,自己亲近的人有三杨、夏原吉、黄淮、蹇义,哪个不是当世的贤士大夫?自即位以来,绝无亲近内官的事,至于亲近宫女,也是人性之常。时勉所言“选一二儒臣,以侍左右,备顾问,或求帝王经世之要”,这全是睁眼说瞎话,自己倚重的杨士奇、杨荣、杨溥、黄淮等人不都是儒臣麽?不是时常向他们请教治国之道麽?平时阅读《大学衍义》,不是研习古人治乱之由,参究天人之蕴麽?哪里偏重“佛老异端之说”而“眩惑”了?不由怒从中生,又无争辩的气力,喝道:“你好一个冒死以闻,我看你分明是要气死我!”说时,头昏脑胀,心跳疾速,不由手一挥,怒喝道:“打!打掉他一身蠢气!”门边两个恶狠狠的武士大步上前,左右按住李时勉。武士们摘下腰间的金瓜,乱砸李时勉的腰背;李时勉惨叫着,在地面挣扎翻滚,却被武士紧紧按住。
皇帝见他痛苦之状,又心生怜悯,说道:“明日改你做交阯道的御史,我看你精力过人,令你每日审核一名囚犯的案卷,每日还要向我上报一件事!”皇帝挥挥手,武士挟着李时勉出宫;李时勉已经不能动弹,直如拖出一具僵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