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章
第一章 序章 (第2/2页)空气中弥漫着熔岩蜥蜴肉在火上炙烤的焦香和草药苦涩的气味。
村长盘坐在火坑边,浑浊的目光越过跳动的火焰,投向门外那片永恒的血色虚空,仿佛要穿透时光的尘埃。
“二十年前,”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从记忆的深井里艰难地打捞上来,带着铁锈般的沉重,“也有这么个血色的黄昏,比今天更红,红得像要滴下血来。”
“圣地的‘光明税’,一年比一年重,要我们供奉活命的食物,供奉取暖的火晶石,供奉……我们的孩子。”他握着叹息杖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杖顶那颗灰白的星辉石在火光映照下,似乎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那年,实在活不下去了,连树根都快挖绝了。狗蛋他爹,……”村长顿了一下,浑浊的目光扫过狗蛋紧握吊坠的手,“带着村里二十多个还能拿得起家伙的汉子。他们磨利了骨刀,擦亮了石头,像你们今天去猎杀蜥蜴一样,埋伏在‘断魂崖’。”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柴火噼啪的爆裂声。
“他们伏击了一支圣地的净化使小队……”村长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那些穿着白袍、背着厚厚圣典的人……他们并不像人。他们的力量……像光,又像最毒的熔岩。星火他们……拼尽了命,也只撕下了一个净化使的袍角……”他闭上眼,痛苦地摇头,“二十多条汉子……最后……狗蛋他爹拖着半条命回来,留下了这个。”他用枯槁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叹息杖顶端那颗黯淡的星辉石。“还有……圣地的报复。”
他睁开眼,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悲哀:“从那以后,‘祝福水’就成了‘恩典’。
不喝,就是异端,就要被‘净化’,喝了……”他看向门外那几个缓慢移动的、皮肤下闪烁着晶光的村民身影,“……就变成……那样,活着,却比石头还冷,圣地对我们的‘关照’,再没停过。”
狗蛋低头看着手中父亲的燧石吊坠,那粗糙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
悠儿也停止了擦拭匕首的动作,小小的拳头攥得死紧。
星陨之夜……父亲和那些叔伯的血,原来从未干涸,一直渗透在这片绝望的土地里,也沉甸甸地压在了他们稚嫩的心头。
屋外,死寂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种不协调的震动。
不是熔岩的轰鸣,也不是风穿过石隙的呜咽。
那是坚硬、沉重、带着金属节奏的脚步声,整齐划一,由远及近,每一步都踏在村落脆弱的神经上。
“来了……”村长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一种早已预知的麻木。
他撑着叹息杖,缓缓站起身,佝偻的背影在火光中投下巨大而沉重的阴影。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最终停在村落中央的空地上。
四个身影,在血色天幕下投下冰冷的阴影。
他们穿着制式的、略显磨损却依旧刺眼的白色皮甲,胸口烙印着一个扭曲的、如同锁链缠绕日轮般的徽记——圣地的标记。
腰间悬挂着沉重的金属连枷,柄端镶嵌着浑浊的黄色晶石。
为首一人,面容刻板如石雕,眼神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感,只有一种执行命令的机械冰冷。
圣地巡逻队。
“光明税。”为首者开口,声音平板,毫无起伏,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晶石,肉干,火绒。按人头,足额。”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动作迟缓、皮肤晶化的村民,以及村落破败的景象,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清点待宰的牲口。
村长佝偻着背,艰难地向前挪了一步,挡在巡逻队和村民之间。
他努力挺直那早已被岁月和苦难压弯的脊梁,声音带着卑微的祈求,在风中颤抖:“尊贵的大人……今年的熔岩……喷发得厉害……猎区……毁了……实在……实在凑不齐了……求宽限……”
“凑不齐?”巡逻队长冰冷的嘴角似乎向上扯动了一下,那绝非笑容,而是某种更令人胆寒的弧度。
“圣辉之下,没有宽限。渎税,即是渎神。”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那些晶化村民,最终落在村长身后的石屋——那里,熔岩蜥蜴肉炙烤的香气尚未散尽。
“违逆圣地恩典,私藏供奉,罪加一等。”
他猛地一挥手,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判决意味:“神谕已降。此地,污秽深重,需以圣光彻底净化!执行!”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村落边缘的空气骤然扭曲。两道身影如同从燃烧的空气中直接踏出。
一人身着绣满金色荆棘纹路的纯白长袍,面容隐藏在兜帽的深影里,只有一双眼睛,燃烧着非人的、纯粹的金色火焰,手中托着一本厚厚、封面镶嵌着冰冷金属荆棘的圣典。
另一人则穿着深紫近黑的祭司袍,手持一柄顶端镶嵌着巨大浑浊黄水晶的法杖,水晶内部仿佛有粘稠的液体在缓缓流转。
神官!
祭祀!
圣地的净化之手!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也没有任何警告。
神官托着圣典的手掌微微抬起。圣典无风自动,书页哗啦啦翻动,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声响。
一道纯粹、凝练、带着焚尽一切污秽意味的炽白光柱,骤然从圣典上升起,如同神罚之矛,瞬间射向村落边缘一间半塌的石屋!
“轰——!”
石屋如同纸糊般炸裂!
碎石、烟尘混合着里面躲藏的、未来得及完全晶化的老弱村民的惨叫,瞬间被刺眼的白光吞没、气化!原地只留下一个焦黑的深坑,边缘的岩石融化成暗红的琉璃状。
“不——!”一声凄厉的哭嚎响起,一个皮肤晶化了大半的老妇人蹒跚着冲向深坑的方向,她浑浊的眼睛里淌下晶化的泪滴。
紫袍祭祀面无表情,手中法杖顶端的黄水晶骤然亮起邪异的光芒。
他杖尖一指那老妇人。
“噗!”
一声轻微的闷响。
老妇人奔跑的动作猛地僵住。她惊恐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的皮肤、血肉、骨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结晶、硬化!透明的、尖锐的晶簇从她体内刺破皮肤,疯狂生长,眨眼间就将她变成了一尊保持着奔跑姿势、脸上凝固着极致恐惧的、扭曲的晶簇雕像!在血色天光下,闪烁着冰冷而绝望的诡异光泽。
屠杀,以最“神圣”、最“净化”的名义,瞬间降临。
“跟他们拼了!”一个尚未完全晶化的壮年汉子双目赤红,抓起地上的石头,怒吼着冲向那紫袍祭祀。
神官兜帽下的金色眼眸漠然一转。
圣典上再次射出一道纤细却致命的白光,精准地洞穿了那汉子的额头。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整个头颅连同半截上身瞬间化为飞灰,只剩下焦黑的下半身颓然倒地。
绝望的哭喊、愤怒的咆哮、晶化时令人牙酸的咔咔声、肉体被白光焚毁的嗤响……瞬间将小小的村落变成了人间炼狱。
巡逻队冷漠地挥舞着连枷,将试图逃跑的村民砸倒在地,动作精准而高效。神官和祭祀如同行走的毁灭之源,白光是净化,黄水晶的光芒是诅咒,所过之处,只有死亡和冰冷的晶簇。
村长站在一片混乱和屠杀的中心,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滔天的愤怒和无力回天的绝望。
他看着那些熟悉的、或晶化或瞬间化为飞灰的面孔,看着狗蛋和悠儿藏身的石屋方向。
“跑……”他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嘶吼,声音被周围的惨嚎和爆炸声淹没。
他猛地将手中的叹息杖高高举起,用尽全身残存的生命力,狠狠顿向脚下焦黑的土地!
“以星辉余烬之名!”老村长嘶哑的咆哮如同受伤老狼最后的嗥叫,穿透了屠杀的喧嚣,狠狠砸在狗蛋和悠儿的耳膜上,“跑——!!”
那根虬结扭曲的叹息杖,杖顶那颗灰白黯淡、如同蒙尘玻璃珠的星辉石,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仿佛被这声饱含血泪与无尽悲愤的嘶吼所点燃!
嗡——!
一声低沉却撼动灵魂的嗡鸣响起。
并非巨响,却如同古老的星辰在濒死时发出的最后一声叹息,直接震荡在每个人的骨髓深处。
杖顶那颗灰白的石头,骤然爆发出无法直视的、纯粹而冰冷的光芒!
那不是圣典白光的灼热与霸道,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凝聚了亘古星空的幽蓝与银白交织的光辉!
光芒并非扩散,而是以叹息杖为中心,瞬间向内疯狂塌缩、凝聚!
时间仿佛被拉长。
神官兜帽下燃烧的金色眼眸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惊愕,他手中的圣典自动翻页的速度猛地加快。
紫袍祭祀法杖顶端的黄水晶邪光大盛,试图干扰那凝聚的星辉。
然而,太迟了。
那颗凝聚到极点的星辉石,如同被压缩到极致、濒临爆发的超新星核心——
轰隆!!!
无法形容的巨响!
并非爆炸的物理冲击,更像是一颗星辰在灵魂层面彻底崩解!
一道无法用颜色描述的、蕴含着毁灭与寂灭本源的环形光爆,无声无息却又沛莫能御地横扫而出!
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发生了扭曲、褶皱。
首当其冲的紫袍祭祀,他法杖顶端的黄水晶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哀鸣般的碎裂声,随即他整个人连同那身深紫近黑的袍服,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瞬间扭曲、拉长,然后在无声无息中被那幽蓝银白的光爆彻底抹去,连一丝灰烬都未曾留下。
神官手中的圣典爆发出刺目的金光,书页疯狂翻动,形成一面厚重的金色光盾挡在身前。
光爆撞上光盾!
嗤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浸入冰水。
圣典的金光剧烈地波动、黯淡,厚实的书页边缘瞬间焦黑、卷曲、化为飞灰!
神官闷哼一声,纯白长袍上精美的金色荆棘纹路寸寸断裂,兜帽被无形的力量撕开一角,露出下方半张苍白、写满惊怒的脸,嘴角溢出一缕金色的血液。
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
巡逻队的金属连枷在那光爆面前如同朽木,瞬间扭曲变形。
四个巡逻队员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被那寂灭的光环扫过,如同沙堡般无声地溃散、湮灭!
星辉石的光爆,如同一个短暂而残酷的**,强行终止了这场屠杀。
以村长为圆心,半径数十步内的一切——房屋、岩石、屠杀者、乃至空气——都被彻底清空、抹平,只留下一个光滑如镜、冒着袅袅青烟的焦黑大坑。
坑底中心,只余下那根虬结的叹息杖,杖顶的星辉石彻底碎裂,化作一捧失去所有光泽的灰白粉末,随风飘散。杖身也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村长的身体,在光爆发出的瞬间,就已如风化的岩石般彻底消散,与那最后的星辉一同寂灭。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尚未被波及的村民发出微弱的、如同梦呓般的**。
藏身石屋角落的狗蛋和悠儿,被那恐怖的光爆冲击波狠狠掀飞,撞在坚硬的石壁上,剧痛让他们眼前发黑,口鼻溢血。
他们挣扎着抬起头,透过石屋崩裂的缝隙,看到的只有那个巨大的焦坑,和坑底那根布满裂痕、失去星辉的叹息杖。
爷爷……村长……
巨大的悲痛如同冰冷的熔岩,瞬间淹没了他们。
眼泪混合着鲜血,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爷爷——!”悠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狗蛋死死咬着牙,牙齿几乎要碎裂,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他挣扎着爬向石屋门口,想要冲出去,哪怕只是靠近那个坑,靠近那根杖。
就在他满是鲜血的手即将触碰到崩裂的门框时——
嗡!
他胸前的燧石吊坠,猛然变得滚烫!
仿佛内部沉睡的太阳被惊醒!
同一时间,悠儿腰间别着的那把燧石匕首,也爆发出同样灼热的光芒!
两股灼热并非孤立。
它们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瞬间共鸣!
狗蛋和悠儿身上流淌的鲜血——嘴角的、手上的、被碎石划破的伤口渗出的——仿佛受到了某种古老意志的召唤,骤然脱离了地心引力,化作一缕缕细小的血线,如同活物般悬浮起来!
这些血线并非随意飘散,而是精准无比地、贪婪地扑向他们手中的遗物——扑向狗蛋胸口的燧石吊坠,扑向悠儿手中的燧石匕首!
吊坠和匕首如同干涸亿万年的海绵,疯狂地吞噬着那些属于守墓人末裔的鲜血!
古朴的燧石表面,那些被岁月磨平的纹路,在鲜血的浸润下骤然亮起!
不再是石头本身的暗红,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幽蓝光芒!无数细密、玄奥、如同星辰轨迹般的符文在光芒中流转、显现!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悸动与灼痛,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两人体内轰然爆发!
远比影魇吞噬者注视时强烈亿万倍!
仿佛有亿万颗冰冷的星辰在血管中同时炸开,带来撕裂灵魂的痛苦,却也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浩瀚的感知。无数破碎的画面、难以理解的低语、星辰诞生与寂灭的悲鸣……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们稚嫩的意识堤坝。
“呃啊——!”狗蛋和悠儿同时发出痛苦到极致的嘶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就在他们意识即将被这狂暴的血脉洪流彻底淹没的刹那——
吞噬了他们鲜血的燧石吊坠和燧石匕首,幽蓝的光芒骤然暴涨到极致!
嗡——!
一声更加宏大、更加古老的共鸣响起。
两道幽蓝色的光柱猛地从两件遗物上冲天而起,瞬间交汇、缠绕,在他们脚下构成一个巨大、繁复、由无数旋转星辰符文组成的法阵!空间在法阵的光芒中剧烈地扭曲、折叠!
光芒一闪!
原地只留下一个缓缓旋转、散发着微弱星辉余韵的残破法阵虚影,以及那个吞噬了村长和叹息杖的巨大焦坑。
狗蛋和悠儿的身影,连同那两件被激活的遗物,彻底消失无踪。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冰冷星尘的气息,和远处神官压抑着愤怒与惊疑的、带着金色血沫的咳嗽声,证明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终结与开始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