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新娘(上)
泣血新娘(上) (第2/2页)“林老师。”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有些发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点点头,目光没有离开床上的尸体,强迫自己用最专业的、剥离所有情感的目光去审视这地狱般的景象。现场被保护得相对完整,但那种仪式般的精心布置,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疯狂气息。
“初步判断,死因是颈部锐器伤,一击致命,手法极其利落干净。”楚玥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专业,她走到我身边,目光同样落在沈心怡的脖颈处。婚纱的高领巧妙地遮挡了伤口,但领口边缘,一丝深褐色的、凝固的血迹顽强地渗了出来,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现场……除了这个,”她指了指尸体,“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生物痕迹。凶手非常谨慎,或者说……非常‘专业’。”
我的视线缓缓移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靠近床脚的位置,有一小块不规则的、颜色稍深的印记。是液体滴落后干涸的痕迹。颜色……是暗红。
“那个?”我指了指。
楚玥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嗯,初步检测是人血。滴落形态,应该是凶手行凶后,凶器或手上沾染的血迹滴落所致。量很小。”她顿了顿,补充道,“和之前两起现场发现的滴落血迹形态一致。同一个凶器,或者,同一个持刀的习惯动作。”
同一个凶手。这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结论。
我的目光扫过那张梳妆台。镜面光洁,上面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顶级护肤品、彩妆。一个打开的丝绒首饰盒里,各色宝石项链和耳环熠熠生辉。但我的注意力,却被角落里一个打开的、设计简约的黑色漆盒吸引。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十几瓶小巧精致的指甲油瓶子。DIOR的标志清晰可见。颜色各异,像一盒被打翻的彩虹糖。其中几个瓶子的盖子随意地放在旁边,像是刚刚使用过。
沈心怡交叠在小腹上的双手。纤细、白皙,保养得极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上面涂着一层莹润的……透明护甲油?不,不对。
我的瞳孔微微收缩。在明亮的灯光下,仔细看去,她的十指指甲,都覆盖着一层非常浅淡、近乎透明的粉色。那颜色极其均匀、完美,如同覆盖了一层天然的贝母光泽。不是没涂,而是涂了一种极其昂贵、极其接近自然甲色的顶级护色油。
然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种极其细微的违和感,如同平静湖面下掠过的一道暗影。我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那个打开的指甲油盒。颜色繁多,唯独……似乎缺少了某个最常用、最醒目的色系?是错觉吗?
“林老师?”楚玥注意到我目光的停留。
我收回视线,没有回答。那点细微的违和感,此刻还无法捕捉。我转向更重要的线索——气味。
我再次深深地、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越过消毒水、血腥味、残留的昂贵香水味……那缕幽灵般的龙涎香气,似乎比在走廊里更清晰了一点点。它并非来自尸体本身,更像是一种……残留的氛围?一种曾经存在于此、如今正缓慢消散的印记。
“楚玥,”我压低声音,确保只有她能听到,“现场……或者死者衣物上,有没有检测到特别的……香料残留?比如,龙涎香?”
楚玥猛地抬起头,口罩上方的眼睛瞬间睁大,流露出明显的惊讶。“龙涎香?”她重复了一遍,眉头紧紧蹙起,似乎在急速回忆和分析,“没有……常规毒化检和微量物证初筛,没有发现香料类成分。至少报告里没有提及。这种纯天然顶级香料极其昂贵且稀少,成分复杂,常规筛查可能……等等!”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锐利起来,“你为什么问这个?”
为什么?因为那缕气息,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正在我记忆最黑暗的角落里搅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但我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
“一种直觉。”我避开了她探寻的目光,声音平淡无波,“感觉空气里有点特别的味道。也许是错觉。”我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具被精心装扮的尸体。婚纱,面具,滴落的血迹,还有那完美无瑕、涂着透明粉色甲油的双手……凶手在完成一个仪式。一个扭曲、病态,却逻辑严密、步骤清晰的仪式。
“凶手很了解沈心怡,”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楚玥说,“了解她的习惯,了解她的房间布局,甚至了解她使用的化妆品品牌。他选择在这里动手,风险极大,但也……意义非凡。这不是随机的杀戮,这是目标明确的献祭。给谁看?或者,在满足谁?”
楚玥沉默着,目光也再次落回沈心怡身上,带着法医特有的、冰冷的审视。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而压抑的脚步声伴随着隐隐的咆哮声从走廊深处传来,打破了房间内死亡笼罩的寂静。
“……废物!一群废物!我女儿死在我的房子里!在我的床上!穿着那鬼东西!”沈天明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在嘶吼,带着滔天的愤怒和无尽的悲恸,撞击着走廊的墙壁,穿透了房间的门板,“张振呢!让他滚过来见我!我要凶手!现在!立刻!把他碎尸万段!”
咆哮声中还夹杂着管家陈伯低低的、带着哭腔的劝阻:“老爷,老爷您息怒……保重身体要紧啊……警方已经在全力……”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意,目标显然是这间主卧。
楚玥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几个在门口工作的警员也停下了动作,面面相觑,气氛瞬间绷紧。
“林老师,我们……”楚玥低声说,意思是该避一避。
我站在原地没动。该来的总会来。直面风暴,有时才能看清风暴中心的东西。我微微侧身,目光投向门口,同时也再次扫过那张奢华的梳妆台,扫过那个打开的、琳琅满目的指甲油盒子。缺少的颜色……红色?大红色?正红色?那种最经典、最夺目的新娘色?
念头一闪而过,沈天明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穿着一身昂贵的深色丝绒家居服,但此刻衣襟敞开,头发凌乱,双目赤红,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那张平日里在财经杂志封面上显得威严、精明的脸,此刻被极致的痛苦和狂怒扭曲得变了形,肌肉狰狞地抽搐着。他无视了门口的警戒线和所有警员,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瞬间就锁定了床上那具穿着婚纱、戴着泣血面具的尸体。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让他魁梧的身躯晃了一下,旁边的管家陈伯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声音带着哽咽:“老爷!您别……别看了……”陈伯看起来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此刻脸上也满是泪水,但依旧努力维持着管家的体面,只是扶着沈天明的手在剧烈颤抖。
沈天明猛地甩开陈伯的手,力道之大让老人踉跄了几步。他死死盯着床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谁……是谁……”他嘶哑地低吼着,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目光缓缓抬起,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那目光里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最后,如同实质的刀刃,狠狠钉在了我的脸上。
“你!”他指着我,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你是警察?还是法医?告诉我!告诉我凶手是谁!现在!立刻!”他一步步朝我逼近,带着巨大的压迫感,浓重的酒气混合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被冒犯后的狂暴气息扑面而来。他显然处于崩溃的边缘,任何一点刺激都可能引爆。
张振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挡在沈天明和我之间,试图安抚:“沈董!沈董您冷静!这位是林默,我们请来的特别顾问,以前是最顶尖的法医,他……”
“我不管他是谁!”沈天明咆哮着打断张振,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我,仿佛想从我脸上挖出凶手的名字,“顶尖?顶尖有什么用!我女儿躺在这里!穿着这身鬼衣服!戴着这鬼面具!你们这群废物查了多久了?三个!三个无辜的女孩!现在轮到我的心怡!”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哭腔,巨大的悲痛终于压垮了愤怒,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用手撑住了旁边的墙壁,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我的心怡……她才二十二岁……她那么怕黑……那么爱干净……她怎么能……怎么能……”泪水终于从这个叱咤风云的男人眼中汹涌而出,混合着愤怒和不甘,冲刷着他扭曲的面容。
陈伯赶紧再次上前扶住他,泪流满面地低声劝慰:“老爷……老爷您节哀……小姐她……她……”老人泣不成声。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只剩下沈天明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般的悲鸣和陈伯低低的啜泣。警察们沉默地站着,脸上带着同情和无奈。楚玥别开了脸。
我的目光,却在这一片混乱的悲恸中,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冷静地移动着。扫过沈天明因愤怒和悲伤而颤抖的手,扫过陈伯扶着沈天明、同样在剧烈颤抖的、戴着白手套的手……最后,极其自然地,落在了陈伯身上。
他离我很近。那股沉郁的、被沈天明的酒气和房间里的血腥味掩盖了大半的……龙涎香气,却在此刻,如同黑暗中悄然绽放的花朵,变得异常清晰。
不是残留。是源头。
它就萦绕在陈伯的深灰色西装外套上,淡淡的,却无比真实。来自他口袋里露出的一角深蓝色手帕?还是他衣领深处?那是一种极其内敛、极其私密的使用方式,若非近距离且刻意留意,几乎无法察觉。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撞。冰冷的锁链,仿佛扣上了第一环。是他?这个看起来忠心耿耿、此刻悲痛欲绝的老管家?
这个念头疯狂而惊悚,但我脸上的肌肉没有一丝抽动。目光只是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便如同掠过一件普通家具般移开。我转向悲痛欲绝的沈天明,声音刻意放得低沉而平缓,带着一种能穿透混乱的稳定力量:
“沈先生,愤怒和悲伤抓不住凶手。给我时间。”我的目光扫过房间,“给我沈小姐失踪前最后几天的详细行踪记录,精确到小时。所有接触过她的人,无论亲疏远近,名单。还有,”我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这栋房子里,包括您和所有佣人,昨晚十点到十二点的不在场证明。越详细越好。”
我的要求直接而强硬,甚至带着一丝冒犯。在沈天明的地盘上,对他提出这种近乎怀疑所有人的要求。
沈天明猛地抬起头,泪水还挂在脸上,但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瞬间又燃起了被冒犯的怒火:“你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还是怀疑我家里的人?这里是沈家!不是贼窝!”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我只相信事实,沈先生。”我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丝毫退让,“凶手就在这里。在这座城市里,甚至可能……就在这栋房子里。”我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再次掠过陈伯。他正低着头,用白手帕擦拭着眼角,听到我的话,擦拭的动作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只是肩膀的颤抖似乎更剧烈了些。是恐惧,还是别的情绪?
沈天明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衡量着我的话和他此刻的处境。最终,滔天的恨意压过了一切。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命令,是对着陈伯的:“给他!他要什么,都给他!陈伯!你亲自配合他!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畜生给我挖出来!”他最后几个字,带着血腥的诅咒。
“是……老爷……”陈伯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他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眼神里充满了悲伤和无助,看向我,“林……林先生,您需要什么,请尽管吩咐老朽……只要能……能抓住害死小姐的凶手……”他的话语真挚,表情无懈可击。
我点了点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他悲伤的眼睛:“麻烦陈伯了。先从昨晚的人员动向开始吧。”
龙涎香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散在沈天明的咆哮和陈伯的悲泣之间,像一条无形的、剧毒的蛇,悄然缠绕上我的神经。线索指向了他,但这指向本身,又显得如此突兀而危险。一个老管家?动机是什么?他如何能在守卫森严的沈宅,悄无声息地完成如此精心的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