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峰悬刃
孤峰悬刃 (第2/2页)枭二没有回头,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全副心神都沉浸在下方那片死寂的灰白之中。距离上次血瘴喷涌、巨鹞发狂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这短暂的平静,并未带来丝毫松懈,反而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他必须抓住每一个可能的间隙,将“鬼见愁”的秘密,一寸寸从这死亡迷雾中抠出来。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专注中缓慢流逝。洞外,只有山风刮过树梢的呜咽和偶尔滴落的冰冷水珠声。
突然!
枭二的眼神猛地一凝!瞳孔瞬间收缩!他全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
下方浓雾翻滚的谷口边缘,那片被巨鹞尸体污染过的区域附近,几块看似寻常的、覆盖着厚厚苔藓的岩石,其轮廓的阴影……极其细微地扭曲了一下!如同平静水面下掠过的游鱼!
不是动物!那动作带着一种刻意模仿自然的僵硬和迅捷!
“枭七!”枭二的声音如同绷紧的弓弦,通过传声筒瞬间刺入洞内!
几乎在枭二出声的同时,洞内闭目养神的枭七如同受惊的猎豹般弹起!没有半分犹豫,他闪电般扑到枭二身侧预留的观察孔位,手中一架特制的、镜筒包裹着哑光黑布的单筒“千里镜”瞬间举起,镜口死死锁定了枭二示意的方向!
冰冷的镜片后,枭七的呼吸瞬间屏住!
透过浓雾的间隙和千里镜的放大,他清晰地看到——那几块“岩石”竟然极其缓慢地、如同变色龙般在移动!覆盖其上的苔藓和伪装物被巧妙地设计成活动的!移动的间隙,露出了下面暗哑无光的黑色皮革和金属部件的冰冷反光!更骇人的是,其中一个“岩石”的“缝隙”中,赫然有一只布满血丝、毫无人类情感的冰冷眼睛,正警惕地扫视着谷外的山林!
“是‘石傀’!”枭七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悸,通过传声筒急促地响起,“至少三个!伪装得极好!在……在清理巨鹞残骸!动作很轻!它们背上……有东西!像是……皮囊?”
枭二的心猛地一沉!石傀!利用环境伪装成岩石的暗哨或清理者!“黑水”的警戒手段,简直防不胜防!清理巨鹞残骸?是怕留下痕迹,还是……另有所图?
就在此时,枭七的镜头猛地定格在其中一个正在费力拖拽半具鹞尸的“石傀”背上!那看似鼓胀的皮囊口,因为动作拉扯,微微敞开了一道缝隙!
千里镜的视野瞬间捕捉到皮囊内一闪而过的景象——
暗红色的、粘稠如浆糊般的液体!里面浸泡着……扭曲的、尚未完全腐烂的鸟爪和羽毛碎片!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气息,仿佛透过千里镜扑面而来!
“血池!”枭七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它们在收集……鹞尸残骸!浸泡在……血池里!”
枭二瞬间明白了!那择人而噬的血瘴,那狂暴失控的巨鹞!根源就在这收集尸骸、浸泡提炼的血池之中!这“鬼见愁”,根本就是一个利用死亡与毒物滋养自身的恐怖魔巢!
“标记位置!记录形态!”枭二的声音冷硬如铁,强行压下心头的震撼,“注意它们返回的路径!看它们消失在哪里!”
“是!”枭七的声音恢复了特工的冰冷,镜筒如同磐石般稳定,紧紧跟随着那几个缓慢移动、如同来自地狱的“石傀”。
洞内,枭三手中的炭笔在油布上飞速移动,将新发现的“石傀”位置、形态特征、活动轨迹,以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血池”皮囊,迅速补充进那张越来越详尽、也越来越令人心悸的“鬼见愁”死亡地图之中。
枭二的目光,如同最冰冷的刀锋,穿透雨雾,死死钉在那几个蠕动的“岩石”上。这绝谷的凶险与诡异,每深入一分,便更添十分。然而,越是如此,那深藏谷底的核心秘密,便越是如同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毒果,吸引着他不惜一切代价去揭开。孤峰悬刃,每一步,都踏在死亡的边缘。
重庆府,新军大营,净室。
浓烈苦涩的药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琉璃罩下的灯火将室内映照得一片昏黄。柳如烟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双颊因高热而泛起两团不正常的潮红。她身上盖着薄被,左肩处高高垫起,厚厚的绷带下,隐隐透出浓烈药膏的气息。
吴明远坐在榻边矮凳上,布满风霜的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眼窝深陷,但那双透过水晶镜片的眼睛,却依旧锐利如初。他枯槁的手指正搭在柳如烟露在薄被外、缠着干净细布的手腕上,指尖感受着那微弱却异常驳杂紊乱的脉象。
林宇站在稍远处,玄衣沐着昏黄的光,身影沉默如山。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一尊守护的石像。
良久,吴明远缓缓收回手,长长吁出一口带着浓重药味的浊气。
“刮骨之毒,已去十之七八。”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高强度专注后的虚脱感,“‘截脉金针’锁住心脉,九转还魂丹吊住命元,老夫以特制‘金蟾拔毒膏’外敷,辅以内服‘五毒化生汤’强行中和……算是暂时将这跗骨之蛆,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
林宇眼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波动,但依旧沉默。
“但是,”吴明远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凝重,他指了指柳如烟肩头绷带,“蛇枯藤混毒,歹毒之处不在其烈,而在其‘蚀’与‘缠’!毒素虽拔,其性已深植受损之筋络骨髓。尤以左肩胛骨碎裂处为甚!毒虽去,骨已朽!筋络枯萎,生机断绝!寻常接续之法,绝无可能!”
他猛地抬眼,透过镜片直视林宇,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医者执着:“若想保住这条手臂,乃至恢复其用……唯有‘锻骨续筋’一途!”
“锻骨续筋?”林宇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而清晰。
“不错!”吴明远站起身,走到他那硕大的漆黑药箱旁,猛地打开箱盖。在琳琅满目的刀具药瓶之下,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长条状物体。解开油布,露出里面一截森白中泛着淡淡金属光泽的物件!
那赫然是一段经过特殊处理的、不知名动物的腿骨!骨质异常致密坚韧,表面被打磨得极其光滑,内里中空,两端有精巧的螺纹接口,旁边还放着几枚同样材质、形状各异的金属卡榫和细如牛毛的特制桑金丝线!
“此乃老夫遍访名山大川,于滇南绝壁之上,猎得异种‘铁背山魈’之腿骨,辅以西域秘传‘百锻钢’熔炼之精,再以秘药反复淬炼浸泡十年而成!”吴明远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狂热,“其质坚逾精钢,其性却与人体筋骨有奇异亲和!以之替代朽骨,以桑金丝续接枯萎筋络,再辅以老夫独门‘生肌续骨散’……或可……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拿起一段“锻骨”,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冷的金属光泽,眼神灼热:“只是……此法前所未有!凶险万分!施术之时,需以秘药令其陷入假死,痛觉全失,气血几近停滞!再以利刃剜去朽骨,接入‘锻骨’,续接筋络……期间稍有差池,血脉崩断、假死成真、异物排异……便是万劫不复!即便成功,能否恢复如初,亦是未知之数!且……痛苦非常人所能想象,醒来之后,仍需忍受刮骨吸髓般的漫长煎熬!”
吴明远的目光再次投向林宇,锐利如刀:“林大帅,此法,九死一生,且代价巨大。用,还是不用?你,一言而决!”
净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琉璃灯罩内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柳如烟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
林宇的目光,缓缓落在柳如烟苍白而痛苦的脸上,掠过她肩头那厚厚的绷带。营中将士的怒吼,涂山工坊的硝烟,朝廷冰冷的旨意,温体仁阴鸷的面容,枭二传回的“鬼见愁”的恐怖景象……无数的画面在他深邃的眼底翻腾、沉淀。
他需要她活。不仅仅是因为情谊。她的能力,她的坚韧,她所掌握的关于“黑水”、关于川西的线索,都是他在这孤峰悬刃般的绝境中,不可或缺的力量!一条手臂的代价固然惨重,但只要人还在,希望就在!
林宇缓缓抬起头,目光迎向吴明远那双充满挑战与狂热的眼睛。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破釜沉舟的决绝,如同金铁交鸣,在寂静的净室内清晰回荡:
“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