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青萍
风起青萍 (第2/2页)荆襄,“大西王府”偏殿。
殿内气氛凝重。张献忠脸色阴沉地坐在虎皮椅上,面前摊着一份血迹斑斑的“颂文”考卷(正是那年轻书生所写),旁边却放着一份截然不同的密报。汪兆龄垂手侍立,额角有汗。
“妈的!”张献忠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笔墨跳起,“这就是你给老子找的‘贤才’?嗯?写的什么狗屁玩意儿!‘圣德如天’?‘泽被苍生’?放他娘的狗臭屁!”他抓起那份辞藻华丽却空洞无物的考卷,狠狠摔在汪兆龄脚下,“老子要的是能写告示安民、能算钱粮账目、能写檄文骂朝廷的刀笔吏!不是这种只会拍马屁的酸腐废物!辕门外挂着的那个老骨头,骨头都比这些废物硬!”
汪兆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大王息怒!是...是属下失察!这些书生...久在承平,只习八股,于实务...确实...确实不堪大用...”他心中苦涩万分。屠刀之下,要么是宁死不屈的硬骨头,要么就是被吓破了胆、只会谄媚的软骨头,真正能办事的干才,要么早跑了,要么根本不屑来考这“鬼门关”。
“废物!都是废物!”张献忠烦躁地站起身,来回踱步,“扎根扎根!没粮没饷,老子拿什么扎根?靠这些废物写颂歌能填饱肚子吗?”他猛地停下,眼中凶光一闪,盯住汪兆龄,“你上次说的‘清理’豪强余孽,收缴‘逆产’,进行的怎么样了?粮食呢?金银呢?”
“回大王...”汪兆龄声音艰涩,“宜城、襄阳周边的大户,经...经周家庄一事及后续‘清理’,已...已十室九空。所获钱粮...大部已充作军需,余下...余下实在有限。且...”他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道,“且此等酷烈手段,已引发乡野汹汹暗流,近日...已有数起‘屯垦军’遭袭,督战队被暗杀之事...恐非长久之计啊!”
“暗流?暗杀?”张献忠怒极反笑,“好啊!来得好!老子正愁没处开刀祭旗!传令孙可望、李定国!给老子加大巡查力度!凡有聚众不轨、传播流言、抗拒‘王命’者,无论男女老幼,杀无赦!连坐!屠村!老子要用血,把这荆襄的‘根’给浇实了!”
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死气沉沉的城池,一股巨大的、无处发泄的暴戾和一种深沉的挫败感交织翻涌。这荆襄的根基,非但没能扎下,反而像陷入了泥沼,越挣扎,陷得越深,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敌意。林宇...川东...他脑海中再次闪过那个名字和那片生机勃勃的土地,一股混杂着嫉妒、怨恨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迷茫,悄然滋生。
川东,白帝城,经略府密室。
烛火摇曳。林宇、陈墨、柳如烟围坐。柳如烟带来的消息,让室内气氛如同冰封。
“...消息确凿。李自成部已于正月攻破潼关,孙传庭...战死。西安...危在旦夕。”柳如烟的声音清冷如刀,“北直隶方向,建奴(后金)调动频繁,似有大规模入关迹象。朝廷...朝廷急诏各路兵马勤王,然...应者寥寥。”
林宇闭了闭眼,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潼关失守,西安不保,李自成兵锋直指北京!而关外虎狼眈眈...大明江山,已是风雨飘摇,危如累卵!川东,这偏安一隅的“厚土”,还能安宁多久?
“朝廷...可有旨意到川东?”林宇沉声问。
“暂无明旨。”柳如烟摇头,“但朝廷暗使已至夔州,接触赵猛将军旧部...似有绕开大人,直接调动川东新军北上之意。”
“哼!”陈墨忍不住冷哼,“驱虎吞狼不成,又想抽我川东筋骨去填北方的窟窿!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林宇沉默良久,目光在烛火映照下深邃如渊。北方的惊雷,终于要炸响了。川东,站在了历史的风口浪尖。是奉诏北上,卷入那必败的漩涡,耗尽川东积蓄的力量?还是...力保根本,为这乱世留存一方元气与希望?
“张献忠在荆襄动向如何?”林宇忽然问道,话题陡转。
“据报,其因‘恩科’未得真才,内部矛盾加剧,正变本加厉搜刮地方,镇压反抗,民怨沸腾如鼎。”柳如烟答道,“然其兵力尚存数万,困兽犹斗,若北方剧变,难保其不会趁乱再图川东,或...北上与李自成争锋。”
北有李闯、建奴,西有张献忠这头受伤的疯虎,朝廷又暗怀鬼胎...川东,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深根固本...”林宇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早春凛冽的夜风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却吹不灭他眼中的坚定,“...从未如此刻般紧要!传令各堡寨:外松内紧,加固城防,整军备武!农会、匠作会,春耕、工坊之事,一刻不得松懈!北方之变,静观其局!然...”
他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坚毅的轮廓:
“...无论惊雷起于何方,川东之根基,不容有失!此乃百万生灵托命之所,亦是乱世中...不灭之薪火!备舟楫,储粮秣,但有一线生机,亦当力保此‘根本’不失!”
命令下达,川东这架精密的机器,在北方惊雷隐隐的背景下,以更高的效率运转起来。加固堡寨的号子声,田间抢播的吆喝声,匠坊打铁的叮当声,学堂稚嫩的读书声...交织成一曲在乱世风暴前,奋力扎下更深深根的生命乐章。
而在荆襄,在北方,血与火的狂澜正在汇聚。风,起于青萍之末。川东这片看似平静的“厚土”,即将迎来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深植的根须,能否在风暴中屹立不倒?命运的答案,在风中飘荡。
几日后,荆襄一处偏远的村落,因一名屯垦军士兵被村民失手打死,张献忠的屠村令便如催命符般抵达。孙可望率领着手下,将整个村落团团围住,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火光冲天,哭喊声响彻云霄,幸存的村民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们在夜色中悄然逃离,心中埋下了反抗的种子。
与此同时,川东的农会成员们正忙着平整土地,准备春耕。匠作会的工匠们则在加班加点地赶制武器和农具,为即将到来的繁忙季节和可能的战事做着充分准备。新军的训练也愈发严苛,士兵们个个精神抖擞,士气高昂。
北方,李自成已攻克西安,建立大顺政权,正积极准备向北京进军。后金也已做好入关的准备,虎视眈眈地盯着中原大地。大明王朝的统治摇摇欲坠,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席卷整个天下。
张献忠得知北方局势后,更加焦躁不安。他一方面加紧对荆襄百姓的搜刮,以扩充军备;另一方面,又在暗中调兵遣将,窥视着川东的动向,妄图在乱世中分得一杯羹。
林宇站在白帝城的城楼上,望着远方的天空,神色凝重。他知道,平静的日子不会太久了,川东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浩劫中生存下去,保住这乱世中的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