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峡锁龙
怒峡锁龙 (第2/2页)明轮舱内早已是人间炼狱。蒸汽轮机的轰鸣被粗重的喘息取代,巨大的轮轴横贯舱室,数十根包铁踏杆如风车辐条般排列,在力工们脚下缓慢转动。舱内空气污浊闷热,混杂着浓重的汗馊味、踩踏扬起的灰尘,以及轮轴摩擦产生的焦糊油脂味,浑浊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头顶的煤油灯在颠簸中剧烈摇晃,昏黄的光线下,一切都显得狰狞而模糊。
数十名赤膊的力工分成三列,踏着统一的节奏踩踏踏杆。他们的脊梁弯成弓状,每一次起落都伴随着肌肉暴起,青筋在黝黑的皮肤上蜿蜒如蛇。低沉的号子声从喉咙深处滚出:"嘿——哟!嘿——哟!"那声音粗粝如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原始的韵律,将所有人的力量拧成一股绳。他们的皮肤被汗水和灰尘染成泥浆色,分不清哪里是汗哪里是泥,许多人赤着脚,脚掌早已磨烂,鲜血浸透了木制踏杆,在反复踩踏下凝成暗褐色的印记,每一步落下都是钻心的疼痛,却无人敢停歇片刻。
三名手持皮鞭的监工在队列间穿梭,他们同样赤膊,肌肉比力工更为壮硕,眼睛因长时间的嘶吼而赤红如血。"踩实了!都给老子踩实了!"其中一人的声音嘶哑如裂帛,皮鞭偶尔抽在懈怠者的背上,留下鲜红的鞭痕,"不想喂江里的王八就加劲!嘿——哟!跟上号子!"鞭梢破空的脆响与号子声、喘息声混在一起,成了这地狱里的催命符。
墙角的压力表指针在危险红线区疯狂颤抖,表盘玻璃上甚至已出现细微的裂痕。巨大的轮轴因负载过重发出更加尖锐的"嘎吱"**,连接踏杆的铁制关节处已出现肉眼可见的变形,发出"咯吱咯吱"的不祥声响,仿佛随时都会崩断。"顶住!都他娘的给老子顶住!"监工头目——那个脸上带着旧鞭痕的前轮机长目眦欲裂,他的声音早已完全嘶哑,却依旧嘶吼着,"脚断了也得踩!船沉了谁都活不了!"他比谁都清楚,这人力驱动的极限就是战舰的命脉,一旦力竭或传动崩溃,整艘战舰将在转瞬之间被激流吞噬,万劫不复。
千钧一发之际!最前排左数第三个位置的力工水生突然一个踉跄——他的脚掌早已磨得血肉模糊,此刻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竟在踏杆抬起的瞬间滑了半步!"咯噔!"一声刺耳的闷响,整个轮轴的转动节奏瞬间紊乱,力量传递出现迟滞,原本连贯的踩踏声出现了可怕的空档!巨大的轮轴仿佛被重锤击中,发出令人牙酸的震颤,右侧一根踏杆的连接处甚至已出现裂痕!旁边的监工下意识扬起皮鞭,鞭梢带着风声就要落下!
"我来!"一声嘶吼陡然炸响!竟是那个监工头目!他猛地丢开皮鞭,皮鞭"啪"地落在地上,他如疯虎般扑到空缺的踏位,赤膊上暴起的肌肉布满汗水与陈旧鞭痕。他没有丝毫犹豫,狠狠踏上那冰冷的、沾染着血污的踏杆,巨大的压力让他闷哼一声,却依旧嘶声咆哮:"看什么?!踩!给老子踩!"他的脚掌显然也被磨破,每一次落下都微微颤抖,却没有丝毫退缩,"不想死的就跟老子一起踩穿这鬼门关!嘿——哟!!"
力工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点燃了血性。他们看着平日里严厉的监工头目此刻与自己一同踩踏,看着他暴起的青筋与颤抖的双腿,麻木的眼中陡然燃起凶光。号子声陡然拔高,从低沉的喘息变成狂暴的嘶吼:"嘿——哟!!!嘿——哟!!!"踩踏的力道骤然加大,沉重的踏杆在数十双血肉模糊的脚下疯狂起落,木质踏杆甚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轮轴的震颤被更强大的力量暂时压制,转速竟奇迹般地微微提升了一线!
水生被身旁的同伴拖到角落,他的脚掌早已一片血肉模糊,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他靠在冰冷的铁舱壁上,舱壁的震动透过脊背传来,与胸腔里的心跳共振。昏黄的灯光下,他看着眼前如同地狱风车般旋转的巨轮和人影,看着那个平日挥舞皮鞭的监工头目此刻也如同普通力工般拼死踩踏,看着力工们汗如雨下的脸庞上,麻木被决绝取代。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与灰尘,布满污渍的脸上,痛苦与不甘渐渐褪去,最终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坚毅。
必须撑过去。
这艘船,这条命,还有船里所有人的希望,必须撑到川东!
江涛的怒吼仍在继续,绝壁上的猿鸣依旧凄厉,而明轮舱里的号子声,却成了这怒峡之中最不屈的回响,与钢铁的**、血肉的喘息交织在一起,对抗着这吞天噬地的自然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