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丸启封
蜡丸启封 (第2/2页)“宇兄钧鉴:”
“金陵危如累卵,人心尽丧!马、阮弄权于内,江北诸镇离心于外。左良玉子梦庚,狼子野心,借‘清君侧’之名,拥兵武昌,实则已暗通建虏!其前锋已控九江上游水道,锁我咽喉!操江水师(黄蜚所部)动向诡秘,恐已生变!”
读到“左梦庚暗通建虏”时,他捏着绢帛的指节“咔吧”响了一声,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锁我咽喉”四字,那处的丝绢比别处更薄,像是被指甲反复刮过。桌案上的烛火突然跳了一下,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影子的手指正死死抠着“操江水师已生变”几个字,指节处的墙皮都仿佛被抠掉一块。
“弟孤悬芜湖,已成弃子!粮秣断绝,军心涣散。建虏大军云集江北,虎视眈眈。破城…只在旦夕!”
读到这儿,林宇捏着绢帛边缘的指关节泛白,连指腹都失去了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绢帛在他指下微微发颤,仿佛也在为这绝望的文字颤抖。他强迫自己往下看,目光死死钉在最后一行:
“此信若达,弟恐已…殉国。”
“殉国”二字!
血墨尤其深重扭曲!针尖在写这两个字时显然失了控,深深划破了丝绢的经纬,留下细微的、撕裂般的毛边,像两道淌血的伤口。暗红的血色在这两个字上似乎也格外浓稠刺目,仿佛刚从书写者破碎的心脏里喷溅而出,带着生命最后的热度与绝望。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仿佛穿透了薄薄的丝绢,越过幽微的胭脂香和灯油潮木气息,狠狠冲进林宇的鼻腔,直抵脑髓!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黄蜚送他的那柄匕首,黄蜚说“川东若急,我必提兵来援”,可现在这信里的血,比匕首的寒光更刺骨。
林宇猛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睫毛微微颤动着,像受惊的蝶翼。胸腔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剧烈地起伏了一下,衣襟都跟着颤动。一股滚烫的洪流混杂着悲怆、愤怒与巨大的无力感,凶猛地冲上喉头,带着铁锈般的腥甜。他牙关死死咬住,腮边的肌肉虬结隆起,像块坚硬的岩石,连脖颈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把那声差点破喉而出的哽咽硬生生咽了回去,喉结滚动时,连灯影都跟着颤了颤。整个身体在那一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强弓,又在下一瞬被强行压制,只剩下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从挺直的脊背一直传到指尖,让绢帛在他掌心轻轻哆嗦。
签押房里死寂无声,连尘埃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只有牛油灯芯燃烧时永不停歇的“噼啪”声,像计时沙漏里不断坠落的沙粒,冰冷地记录着这凝固的一刻。烛泪顺着灯盏往下淌,滴在桌案上“嗒”地一声,凝成小小的蜡珠,把丝绢的一角轻轻粘住——仿佛连烛火都在挽留这封绝命书。昏黄的光晕颤抖着,把林宇那凝固如碑的身影和桌案上那卷浸透无形血泪的薄绢,一同罩在沉重得令人窒息的阴影里。
远处隐约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敲在三更天的骨头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那缕幽微的胭脂暗香在此时突然变得清晰,像有人站在身后轻轻呼气,林宇猛地睁开眼,灯光恰好落在他眼底的红血丝上,映得那血丝像丝绢上未干的血痕,把满室的沉郁都染成了刺目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