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让皇帝寝食难安的大事
第146章:让皇帝寝食难安的大事 (第2/2页)“朕自登基以来,夜不能寐。朕命锦衣卫与翰林院穷数月之力,查遍《大明实录》、南北两京之实录副本,以及收缴上来的各地府县之志。朕发现了一件…让朕寝食难安的大事。”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述说一个禁忌的秘密。
“自万历四十五年起,天下之气,骤然转寒!”
“万历四十六年,淮河封冻;泰昌元年,太湖亦封冻。伯雅,你可曾听闻,千里淮河万里长江,几时有过千里冰封之景?”
“数年之前,朕在京师亲见西山之雪,至夏初犹未消融!而朕收到的密报,广东本是四时不霜之炎热之地,竟在过去十年间数度降下大雪,积雪盈尺,冻毙人畜无数!”
“你觉得,”朱由检的目光如刀,直刺孙传庭的内心,“这,仅仅只是十年罕见的灾异之事吗?”
一连串的发问,如同一柄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孙传庭的认知之上。
他当然听闻过这些“奇闻”,但大多时候只当是地方官为了博取同情,夸大灾情而捏造的奏报。
孙传庭从未想过,也从未有任何人,更不用说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会将这些看似孤立、散落天南地北的事件全部串联起来,进行如此条分缕析的推演!
他开始意识到,皇帝要说的,恐怕比他想象的任何事情都要可怕。
果然,皇帝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他走回地图前,用手指在上面缓缓划过,仿佛在描摹一处早已深入骨髓的附骨之疽。
“你来看。”
朱由检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却又注定要将一切吞噬的悲剧。
“此祸之根,在天。”他先指向了北方,“天气转寒,霜期提前,解冻延后。北地之粟麦种下或未熟先死;南国之稻米两熟变一熟,甚至颗粒无收!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伯雅,”他的声音里透出一种彻骨的寒意,“这是一场天降的绝收之灾,波及整个大明,无人能免!”
“天灾犹可悯,人祸更可憎。”他的手指转向了中原腹地,“若是朕不来陕西。那天下在这种情况之下——田地无收,百姓破产流亡。而朝廷为辽东战事,必然会加征三饷,国税更重。地方官吏再层层盘剥,十税五六!你让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除了拿起刀,随流寇去抢一口活命粮,还有何路可走?!”
“于是,国之根基,便由此一节节烂掉了。”最后,皇帝的手重重地按在了九边长城之上,“流寇愈多,镇压军费愈巨。国库早已空悬,根本无力足额发饷!九边将士数月数年不见钱粮,是为国尽忠饿死,还是哗变求生?卫所军屯,被侵占殆尽,形同虚设。于是那流寇大军,便如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
朱由检的手指,在地图上一端点着陕西,另一端,点着辽东的后金。
“一内,一外。就如同两柄巨大的斧头,在同时用尽全力地砍向我大明这棵早已被无数蛀虫蛀空了心的参天大树!”
他的声音在此刻变得无比冰冷,无比沉重。
朱由检转过头看着早已面无人色的孙传庭,问出了让他灵魂都为之冻结的问题:
“伯雅,你告诉朕,如果这种天气,还要再持续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
“我大明,还有几年国祚?”
孙传庭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那里,脸色煞白如纸,浑身冰冷,仿佛坠入了万年冰窟。
皇帝陛下描绘的这幅图景,这幅由无数真实的,血淋淋的事实串联起来的地狱画卷,比他所担忧的“汉末之局”还要绝望百倍千倍!
汉末之局,病在人事。君昏、臣奸、吏贪。那终究是人的问题!只要有明君出现,有能臣辅佐,拨乱反正励精图治,尚有挽回的余地。
可现在皇帝告诉他,大明之病,病根竟在天时!
他们所要对抗的不是腐败的官僚,不是凶悍的流寇,甚至不是强大的后金。
他们要对抗的,是天!是这片生养了华夏万民的土地,是这整个天地的运转之道!
这是一种何等巨大.何等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人,如何与天斗?!
“扑通!”
孙传庭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再次重重地跪倒在地。他的信念,他身为儒家门徒,大明臣子的骄傲与坚持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他一直以为自己看得足够深,足够远。他以为大明之病在于吏治,在于党争,在于外患。他曾笃信只要天子圣明,满朝文武能摒弃门户之见戮力同心,这江山社稷便总有挽回的余地,大明也终将重现煌煌盛世!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他们就像一群在一艘即将沉没的巨船上,为争夺一个更舒适的船舱而打得头破血流的船客,却浑然不知整艘船都在被一片无边无际的,正在缓缓冻结的海洋所吞噬。
而皇帝,是这艘船上唯一一个抬起头,看到了那片死亡冰海的人。
孙传庭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陛下为何要行此霹雳手段。
杀藩王,戮百官,破格举才……这一切看似疯狂破坏规矩的行为,在“天要亡明”这个巨大的,无可抗拒的背景之下竟然是那么的合理,那么的…顺理成章!
因为规矩,已经救不了大明了!
在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面前,所有的法度、礼制、祖宗之法,都成了无用可笑的摆设!
孙传庭猛然再次叩首,这一次,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敬畏,与找到最终答案的…解脱。
“臣……臣愚钝!!”
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哭腔,额头抵在地上。
“臣只知人事,不知天时!未解陛下破釜沉舟之苦心,罪该万死!”
“臣……无能为陛下分忧,罪该万死!!”
朱由检走上前,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因为说服了孙传庭而带来的轻松。
孙传庭在抬起头的那一瞬间,看到了。
他看到在皇帝陛下的眼中,那份冰冷的锐利和深沉的忧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升腾起了一股比那天地转寒的修罗景象,更深、更黑、更令人绝望的……恐惧。
那股寒意再次袭来,比方才更加阴冷更加刺骨,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孙传庭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的指尖,在袖中难以察觉地颤抖着。
“陛下……”
孙传庭在心中默念着,目光却死死地锁在那位年轻天子的身上。
天灾已是绝路,难道这世间还有比这冰封万里的天意更让人绝望的景象吗?还有什么是比上苍要断绝大明国祚,更能让一位帝王感到恐惧的?
陛下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惊惶究竟源自何处?在他所想的未来里,究竟还藏着怎样一幅连老天爷都相形见绌的……地狱绘卷?
孙传庭强迫自己停下了思绪,他不敢再往下探究一分一毫。
因为他清楚地预感到,那个答案一旦揭晓,便是一道能将他毕生信念与骄傲都彻底击碎的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