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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借汝头颅,以儆三军

第149章 :借汝头颅,以儆三军 (第2/2页)

跳,还是不跳?
  
  一时间,院中的气氛变得无比诡异,将领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眼神交错,各怀心事。
  
  有人眼中闪烁着贪婪,在迅速盘算着自家田产和子嗣的前途;有人目露凶光,显然不甘心就此放弃经营了一辈子的基业;更多的人则是满脸茫然,在抗争与屈服之间痛苦地摇摆。
  
  他们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囚徒困境里,谁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谁就会成为皇帝杀鸡儆猴的那只鸡,谁第一个选择屈服,谁就能抢先一步为自己和家族争取到最有利的条件。
  
  ……
  
  就在这股压抑到极致的暗流汹涌之时,一个火星在百里之外的延绥镇,被点燃了。
  
  延绥镇下游击将军叫王镇英,此人勇则勇矣,却是个出了名的浑人,贪婪且愚蠢。他本人被请到了西安,家中事务由他那个同样跋扈的儿子王虎掌管。
  
  当清丈田亩的京营官兵在锦衣卫的带领下,出现在王家占据的千亩良田前时,王虎懵了。
  
  他派人快马去西安送信,得到的回复却是杳无音讯,眼看自家的土地就要被一寸寸丈量登记,这个被惯坏了的衙内做出了一个最愚蠢的决定。
  
  他召集了府中近百名家丁和父亲亲兵,手持棍棒刀枪,试图将前来清丈的官兵驱逐出去。
  
  “这是我王家的地!谁敢动一下,老子就让他躺着出去!”王虎骑在马上,色厉内荏地叫嚣着。
  
  负责带队的锦衣卫百户看着这群乌合之众,脸上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意,他朝身后打了个手势。
  
  就在王虎以为自己镇住了场面,准备再说几句场面话时,他身后不远处的树林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下一刻,无数身穿蓝布短衣头系白巾,手持长杆白蜡枪的士卒如同从地里冒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上来。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西南山民特有的坚毅与冷漠,动作迅捷如风,结成的阵势森然有序,一股冰冷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整个田埂。
  
  是秦良玉的白杆兵!
  
  王虎和他那群家丁的脸“唰”地一下全白了,他们这点人,在这支传说中战无不胜的精锐面前连塞牙缝都不够。
  
  王虎和他那群乌合之众瞬间崩溃了,他们扔下武器跪地求饶。
  
  已经晚了。
  
  “游击王氏,煽动家丁、亲兵围攻朝廷命官,意图谋反,罪证确凿。奉旨,即刻剿灭!”
  
  白杆兵的长枪,如林而下。
  
  这算不得一场厮杀,不过是摧枯拉朽之间完成了一场干净利落的清剿。
  
  消息传回西安,快得惊人。
  
  当天下午,游击将军王镇英被从那座精致的院落里拖了出来,当着所有将领的面由李若琏亲自监斩。
  
  刀光一闪,人头落地。
  
  随即,第二道命令被当众宣布:王镇英家产、田产全部抄没,其中有一小半赏给了那些在此次事件中,主动向朝廷举报王家异动,并协助官军平叛的延绥镇本地士兵。
  
  血淋淋的人头,与白花花的银子和沉甸甸的田契构成了一幅冲击力无与伦比的画面。
  
  院中的将领们彻底垮了。
  
  皇帝的阳谋至此完成了最后一块闭环。
  
  反抗就是王镇英的下场,死无葬身之地,家产尽没。
  
  顺从,则有《荣退令》这条金光闪闪的退路。
  
  怎么选?还需要选吗?
  
  当晚,延绥镇总兵杜文焕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他面容憔悴却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第一个走出了房门径直来到李若琏面前深深一揖。
  
  “李大人,末将……有罪。”他从怀中颤颤巍巍地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此乃末将及家人名下,历年所置办之田产,共计一万三千余亩。末将恳请将其尽数献于陛下,以充‘天子屯’。”
  
  “另外,”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恳切,“末将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实在不堪边镇重任。恳请陛下恩准,荣退还乡。犬子愚钝,若能入讲武堂聆听天子教诲,实乃杜家三生之幸!”
  
  李若琏脸上的笑容终于多了几分真诚,他扶起杜文焕,温和地说道:“杜总兵深明大义,陛下定会龙颜大悦。请放心,你的功劳,陛下都记着呢。”
  
  大厦将倾,始于梁上第一道裂隙。
  
  有了杜文焕带头,剩下的将领们再无半分侥幸,争先恐后地冲上来向李若琏自首献田,生怕落于人后,那份荣退的恩典就会打了折扣。
  
  短短数日之内,延绥、固原、榆林、宁夏四镇,被将领们侵占的九成以上的军田被顺利地收归帝有。
  
  那些盘根错节积弊数十年的军屯问题,就在这一场不见硝烟的“请君赴死”的阳谋中,被兵不血刃地解决了。
  
  此举震动了整个陕西官场。
  
  对于这些久在陕西的官员而言,将门侵占军屯是何等顽固的痼疾,他们再清楚不过。
  
  此症盘根错节,非雷霆万钧不可除,可谁也没料到皇帝只用了几日,便以一场阳谋谈笑间令诸将俯首。
  
  孙传庭在巡抚衙门内接到塘报的时候,也唯有长叹一声,对天子这份翻云覆雨的手段,除了敬畏,再无他想!
  
  大量的土地被重新划分,一部分成为了新的“天子屯”吸纳更多的流民;另一部分则作为份地,真正发到了那些普通士兵的手中。
  
  ……
  
  延绥镇的校场上,宣读官刚喊出“王忠”的名字,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卒便颤抖着走了出来。
  
  那是一双只懂得握刀柄和枪杆的手,布满了厚茧与旧疤,此刻却小心翼翼地,像是捧着一件绝世珍宝,接过了那张盖着朱红大印的田契。
  
  他低下头,目光死死钉在那纸张上自己的名字,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喧嚣仿佛都已远去,他眼前只剩下那张纸,这张纸比他见过的任何军令都重。
  
  突然,一滴滚烫的泪砸在了纸上,洇开了一小团墨迹,他慌忙想去擦,却引出了更多的泪。
  
  最终,这个在榆林城下被流矢射穿肩膀都未哼一声的汉子缓缓蹲下身,将脸深深埋进臂弯。
  
  他那宽阔而坚实的肩膀在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仿佛要将半生的风霜与辛酸,都抖落在这片属于自己的土地上!
  
  但这颤抖中,除了宣泄,更有了一丝磐石般的坚定。
  
  王忠是个粗人,但他不是傻子。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块田不是哪位将军发善心,也不是哪位大人开恩,而是皇帝!是皇帝从将主们吃得满嘴流油的嘴里,硬生生给他们这些“丘八”抠出来的!
  
  王忠猛地抬起头,通红的双眼不再是泪水,而是如同野狼护食般的精光。
  
  这田是皇爷给的,可他也明白,那些被夺了食的饿狼正躲在暗处随时准备扑上来,将这块带着他名字的田地连皮带骨吞下去!
  
  谁是能拦住这些饿狼的人?
  
  只有皇帝!
  
  这个最朴素的道理,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响。
  
  他霍然转身,朝着西安的方向双膝跪地,一个头,重重地磕在了这片刚刚属于他的土地上!
  
  王忠知道,此刻校场上成千上万个和他一样的老兵,心中所想与他别无二致。
  
  从今往后,皇爷不再只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是他们这些士卒的保人,是他们田契上看不见的第二枚大印!
  
  谁敢与天子为敌,就是想撕了他们的田契,刨了他们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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