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沉默鼓点
第一百三十二章 沉默鼓点 (第2/2页)那份潦草敷衍的报告,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坠在郑铮的胃里,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渣的痛楚。
“还有王竹!”郑铮倏地转身,双眼赤红,死死盯着徐满云,脸上的肌肉因激烈的情绪而微微抽搐,“说是江警近二十年出一个的尖子。您也夸过他认真?有执念。是!认真!执念得像他妈个傻子。”他双手在空中绝望地一摊,声音里充满了荒诞至极的悲凉,“就因为太认真!太有执念,按《规则》质疑了一份明显有猫腻的死因报告,结果呢?”他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丁红旗、费刚两任局长亲自请他喝茶。言辞统一地说他没事找事,破坏内部团结,破坏和谐氛围!哈!”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现在呢?两任局长都是一个味儿,心中关乎理念的天塌了,他从一个业务精英去了办公室,成了油锅里滚得最圆滑的那根老油条。上周那份年度调研报告,套打了大市局的材料,连最新的专项行动方略都漏了。我问他为什么?您猜他怎么说?”郑铮模仿着一种麻木不仁的腔调,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政委,算了吧。都是些套路,年年如此,岁岁相同,何必呢?何必呢?!”这最后三个字,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发出的嘶吼,撕裂了办公室压抑的空气。
郑铮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办公桌上。
“嘭!”的一声巨响,桌上的搪瓷缸盖嗡嗡震跳,浑浊的茶水剧烈晃荡,泼洒出来,在蒙尘的木纹上洇开一片肮脏的深色水渍。“常务!您知道最他妈可怕的是什么吗?”他指着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手指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是我!是被影响到的每一个‘我’,都他妈的觉得自己该变了!变得和他们一样,变得和他们同步,”他嘶喊着,每一个字都燃烧着自我厌弃的火焰,“以前咬碎牙也要扛住的底线,现在想着…算了;以前打心眼里瞧不上的钻营算计,现在看着…竟觉得人家那才叫本事!才叫聪明!屁大点事,脑子里都得绕八百回弯子!琢磨着怎么绕过费某人画的圈圈,怎么不得罪他那群亲信爪牙。”他颓然跌坐回椅子,双手死死捂住脸,沉重的喘息声闷在掌心里,带着浓重的哽咽和无边的疲惫,“有时候躺床上想,干脆…跟他们一起混吧!浑浑噩噩,多轻松…真的,太累了…我这把老骨头,这点不合时宜的犟筋,真的…已经跟不上他们那套新节奏了…”
办公室里死寂一片。
只有窗外冷雨敲打玻璃的细碎声响,固执地穿透进来,衬得这片空间更加空茫绝望。两张办公桌之间,热茶蒸腾起的最后几缕水汽,也终于无力地弥散开。徐满云捧着他那杯已经温凉的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氤氲散尽,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没有丝毫暖意,只有冰冷的审视。
“锈蚀。”
徐满云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这片死寂深潭的重锚,激起沉闷的回响。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直直刺入郑铮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机制性的溃烂。就像一池的废钢渣水,”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解剖真相的残酷平静,“熬煮着最毒的锈毒。泼出去,沾到哪儿,就蚀穿哪儿。”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桌上那枚蒙尘的警徽。他伸出右手食指,指腹带着一种近乎虔诚又极其冷酷的力度,缓慢而坚定地,擦拭过那冰凉的金属表面。
“意气风发,”指尖点在警徽左侧,声音如同冰锥凿击,“被泼熄心火,成了灰烬。”
“认真负责,”指尖滑过徽章中央图案,声音渐沉,“被逼进油锅翻滚,成了老油条。”
“单纯实在,”指尖移向右端,语速放慢,字字千钧,“被逼着长出獠牙,披上狐皮。”
“踏实干活,”指尖悬停在徽章边缘,声音沉入冰窟,“被抽干了精气神,只想躺平。”
“独来独往的,”指尖最终落在徽章冰冷光滑的底端边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被硬生生拖进这烂泥塘里,呛着浊水报团取暖。”
他深吸一口气,那根擦拭过警徽的食指,悬停在徽章上方,仿佛凝聚了千钧重量:“费刚还真是一座废钢”,指尖猛地再次点向左侧,带着决绝的力度。“他提拔的廖得水也是个渣水,他们沆瀣一气,是湖跺的毒瘤。”指尖复又狠狠划过右侧,声音陡然沉下,每一个字都像冰坨砸落在地,碎裂有声。“有这样的锈蚀源头,这样的烂泥深潭…还谈什么重铸湖跺警方的魂?还说什么交警队伍的明天?!”
郑铮默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钉在那枚警徽上,被徐满云指尖擦拭过的那一小块金属区域,在昏暗惨淡的灯光下,竟赫然反射出一线微弱冰冷却锋利无比的光芒。那点光,像黑夜冻土下刺出的冰棱,带着彻骨的寒意,狠狠扎进他混沌的眼球,刺痛了他早已麻木的心房。
窗外,雨声骤然变得狂暴焦躁起来,噼噼啪啪砸在天地间,如同擂碎了千面巨大的、沉闷的鼓,要将这锈蚀的世界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