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初战金人(二)
第四章初战金人(二) (第2/2页)李骁在黑暗中听见哭声。
那哭声像一根细线,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缠绕在他的意识上,将他从无边的黑暗中一点点拉回。
先是女人的啜泣,断断续续,夹杂着呼唤某个名字;然后是老人的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最后是孩子的啼哭,尖锐而绝望。
他睁开眼睛的瞬间,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
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细碎的雪花无声飘落。
身上的伤痛似乎被冻麻了,只剩下骨头缝里的寒意。
我还没死……这个念头像颗火星,在意识的灰烬里忽明忽暗。他想抬手摸摸胸口,那处被劈出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连蜷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李骁眨了眨眼,冰凉的雪水顺着脸颊流下,像是眼泪。他发现自己躺在一辆独轮车上,身下垫着粗糙的麻布,随着车子的颠簸,后背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
“李东家醒了!”
耿固那张沾满血污的脸出现在视野里。
他的左臂用布条草草包扎着,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暗褐色。那张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嘴此刻干裂苍白,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我们逃出来了?”李骁想撑起身子,却发现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逃是逃出来了,可后面...”
耿固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山路,那里已经被飘雪覆盖,看不出任何痕迹。
“刚上这山道,就听见山下马蹄声轰隆隆的,怕不是有两三百金兵杀来了。那铁蹄子震得山都在抖,石老大说再晚一步,咱们这队人都得成肉泥。”
独轮车猛地颠簸了一下,李骁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推车的汉子低声咒骂着,和另一个人一起将车子抬过一道沟壑。李骁这才看清,他们正行走在一条狭窄的山脊上,一侧是陡峭的岩壁,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山谷。
队伍拖得很长,二十多个幸存者像一条伤痕累累的长蛇,在雪地里缓慢蠕动。
最前面是几个拿着柴刀的汉子,中间是老人、妇女和孩子,最后面是背着粮食的青年。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死灰,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昨夜的屠杀带走。
“石家兄弟呢?”李骁艰难地问道。
“在前面探路。”耿固指了指,忽地有些悲伤道:“那人...他穿上你的甲胄又杀了回去。等我们找到他时,已经...”他没有说完,只是摇了摇头。
李骁闭上眼睛。
他记得最后看到的画面——那汉子靠在墙上,胸口一道狰狞的伤口,血顺着门板上的刀痕流到地上,都来不及问他姓甚名谁。
风大了起来,卷着雪花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刀片。
李骁抬头望去,远处的山脊如刀削般陡峭,裸露的岩石在雪中呈现出铁灰色。
更高处,一只金雕在铅灰色的天空中盘旋,它的翅膀几乎不动,只是借助上升气流在高处巡视。
翅膀展开足有丈许宽,在灰云里时而隐现。那羽毛在雪中泛着暗褐色的光,盘旋的姿态从容得可怕,锐利的眼睛一定早就盯上了这片山谷里移动的活物。
那金雕像支黑箭般俯冲而下,掠过对面的山壁。片刻后,李骁看见它抓着只挣扎的野兔腾空而起,野兔的血滴在雪坡上,画出一道长长的红线。
金雕在高空盘旋着,锐利的目光扫过雪地。
李骁不禁打了个寒战,他们不就像那些被盯上的猎物吗?
金兵就是那些盘旋在高处的猎手,随时可能扑下来给予致命一击。
自己是猎物!
“我们...要去哪里?”
队伍中的老妇人问道。她的声音颤抖着,怀里抱着一个用破布包裹的包袱——那里面可能是她最后的家当,也可能是某个亲人的遗物。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家已经没了,亲人已经死了,宋军在哪里?能不能挡住金兵?谁也不知道。
独轮车又颠簸了一下,李骁看见路边一株枯死的虎榛子,枝干扭曲如老人的手指,上面挂着几颗干瘪的红果,在风中摇晃。
更远处,一片白桦林伫立在雪中,苍白的树干上布满黑色的树疤,像无数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支逃亡的队伍。
“前面有处避风的崖洞。”走在最前面的老汉停下脚步,老迈的声音在风中打着颤,“先歇歇脚吧,孩子们快冻僵了。”
人群中出现一阵骚动,但很快又平息下来。
没有人欢呼,没有人加快脚步,只是默默地、机械地向那个可能的避难所移动。他们已经没有力气高兴了,甚至连希望都不敢有。
李骁望着越来越近的山洞,黑黝黝的洞口像一张饥饿的嘴。
人们不知道里面是否安全,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有金兵追来,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看到太阳升起。
天空中的金雕又出现了,它盘旋得更高了,几乎消失在云层里。但李骁知道它还会出现在那里,就像金兵的威胁一样,还没有消失。
雪花落在他的脸上,融化成水,流进嘴角,又苦又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