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贵人
2 贵人 (第2/2页)他握着长弓的手,指骨修长,犹如上好的美玉,那一把玄色长弓,弓身冷硬,蛟龙纹怒张双目,盯着朝露。
一股血腥气也钻入了她的鼻尖。
太过浓烈,几乎难以忽视。
他分明受了重伤,步履却极其从容,不见分毫有异,抬手解开佩剑、长弓,交给身边军士。
军士恭敬抬双手接过,轻搁于已擦拭干净的香案上,动作轻缓,唯恐怠慢半分。
这一行人是何人,为何深夜会在此?
他们进来后,原本宽敞的大殿一下压抑了许多。
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绝对会拦她的路。
众人收拾大殿,动作悄无声息,有两人出了大殿,不知是去做甚……
朝露目光微微抬起,落在前方那位贵人衣袍上。
这群人似乎为他马首是瞻,若是能叫他松口……
朝露将他背影慢慢收入眼中,余光撇到将士靠近,浓密的眼帘连忙垂下,等回神,才发现掌心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刚刚出去的将士回来了,大步流星入殿,将一人重重丢掷在地。
那男子约莫弱冠年纪,被捆绑着,面颊糊满泥污,像被马匹在泥地里拖拽了一路,半张脸被磨得血肉模糊,全身上下无一块好肉。
在他背上赫然落有几道鞭痕,深可见白骨,血肉翻涌,触目惊心。
那最为威严的肃穆军官走出,到泥人身边唤道,“校尉大人。”
匍匐在地的泥人,缓缓抬起头,形如蚯蚓,满脸泥污中,露出一线眼睛。
那一只手颤抖着,探向贵人衣摆的一角。
军官道:“您此番被委以重任,是贵主信任,却不想大军前线,竟贪功冒进,违背军令,恃匹夫之勇,擅自越界追击。有劳贵主得知军报,雨夜疾驰,从百里外的大营,冒雨来问你之责!”
泥人呜了一声,以头砸地,重重的一下又一下,发出沉闷用力的撞击之声。
“单是这一道罪状,够不够教校尉大人您跪在这里,剖心谢罪!”
泥人颤巍巍呜咽了几声,口被粗布堵住,即便额角冒起了青筋,也说不出一句话。
殿内静默无人开口,只剩下那叩首声,沉闷窒息之气萦绕。
那泥人叩首声,一声盖过一声,额头砸出坑,鲜血不断涌流。
军官拱手作礼,请示身前人:“贵主?”
殿中贵人未曾开口,只姿态从容,神色专注,注视那尊佛像。
这漫长的沉默,让气氛几乎凝固。
良久,只听那贵主笑着开口。
“怎么处置你好呢?”
他有一道清雅声线,极其好听,如珠落玉盘般清越,此刻语调竟称得上温柔。
“我久布局此战局,设下攻防之策,兵卒调度、草木用途,都叮嘱于你,可今日才知世间竟有此朽木庸人。”
“我怎会有如此蠢笨的弟弟?”
话音好似是一句无心的玩笑,可他搭在香案之上指尖,轻敲着,一下又一下。
如一只狮子,在算着怎么处置猎物。
泥人浑身不可抑制地发抖。
不等贵主再开口,两侧的军官已走上前来,取出套索,给泥人脖子戴上,向后用力一拉。
男子双腿乱蹬,如脱水的草鱼一般濒死挣扎,口中的麻布脱落,大声求救,被拖拽着往大殿。
朝露旁观着这一幕,听那套索被拉紧,挤压骨骼以至于碎开,竟会发出那样令人牙酸发麻的声音。
烛火照亮四壁,风将墙上的众人影子拉得扭曲狰狞。
那贵主却仰起头,看向殿中佛像。
到最后身后的泥人,似乎终于挣开口中的粗布。
“表哥,你我自小一同长大,怎能狠心至此……”
话音未落,人已气绝。
殿内重归沉寂,军官低声吩咐:“明日带回军营示众。”
“是!”
朝露眼睫轻轻地颤。
那贵人位高权重,却冷血薄恩至极,只因战事,连血脉亲缘的表弟都可绞杀。
那自己一个外人呢?
“到这边来,我有话问你。”兵士唤她。
“你叫什么,是陇西哪里人?家住何处,今夜为何在此……”
他一连问了数个问题。
朝露手往包裹探去,那里有阿耶为她准备好的假户籍。
“回禀军爷,这是草民的籍贯。”
兵士翻看文书,纸页窸窣作响,指腹沿着纸张边缘一行行滑过,仔细比对着她的话语。
紧接着,他眉心紧皱,抬起头来。
这一细微的神色变化,让朝露从发丝到脚尖,全都绷紧了。
在对方开口质问前,朝露已“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求军爷为小女子做主……”
她惶惑不已,泪珠涟涟,声音亦婉婉怯怯,仿若真是怕极了。
“这人和我同乡,却和我家结怨良久,家父不久前离世,他见我一孤女孤苦无依,起了歹念,竟与人勾结,将我捆绑上船,想卖到洮水下游一户人家,将我配阴婚……”
兵士不为所动,双眸冰冷审视着她。
朝露抬起头来,“大人请看,民女身上还有被麻绳捆绑留下的伤痕。”
她用手擦拭脖颈,那里浸满血水,反复擦拭也无法露出原本肌肤。
半晌,她终于露出伤痕,更将双手抬起送到兵士面前,被粗粝麻绳勒出的红痕未消,发青发紫,触目惊心,可见力道之深。
兵士视线在那伤口上游离,像在掂量些什么。
朝露低垂下头,等待着士兵松口,半晌,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她藏匿在昏暗中的面颊,暗咬唇瓣,再抬起头,又是一副落泪柔弱姿态,旋即转身,对着佛像举起三根手指。
“民女今日所说,如若有半分虚言,神明在上,必降雷谴,使我家离子散,日后夫妇失和,死无葬身之地!”
“求各位大人放我一条生路!”
殿内才亮起的烛火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照亮佛神那一张慈悲圆润的面容。
它垂眸俯瞰,嘴角似笑非笑,无声审视着殿前这一幕。
在她身前,年轻男子立在大殿中央,等待手下为他收拾一块干净地方时,仍在注视那尊两丈高的巨大佛像。
如此毒誓,不可谓不狠毒。
可这位贵主却如神像般岿然不动,仿佛周遭喧嚣如蝼蚁聒噪,根本入不得他的耳。
朝露朝那贵主膝行去,才迈开一步,立在他身边的高级军官,手一下抵开腰间长剑。
灼灼剑光乍泄而出,刺得她双目锐痛,让她膝下动作一下定住。
似乎在警告她,再近一步,便会让她项上人头落地。
这些军官训练有素,处理惯这等事,也知冷剑一出,此等平头百姓定再不敢冒然前进。
可下一刻,那女子却向前膝行一步,竟攥住贵人衣袍。
“难道贵主便无家中姊妹,便无家中女眷?民女柔弱无依,落难至此,遭遇莫大耻辱,求大人垂怜,放一条生路,若被移交官府,那人家恐怕必会刁难报复……”
她手背擦拭眼睛,露出泥泞之下显出一双明眸,楚楚望着他,声音本就婉婉,此刻带一点颤,有意显得柔弱,更若山溪春泉般泠泠。
是那种人听了,都会心生怜意的嗓音。
“贵人……”
话音落,却听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是吗?”
他果然有所松动。
贵人话音清雅:“你这般柔弱,那不如告诉我,今夜你是如何一个人杀死那高壮远胜于你的男子?”
声音低柔,似循循善诱。
“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