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照顾
最后的照顾 (第1/2页)初五的早晨,天是铅灰色的,透着化不开的寒意。苏父吃过早饭,欲言又止了几次,终于在苏予锦收拾碗筷时开了口。
“锦啊,”苏父的声音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今天……破五了。按老规矩,该走动走动。南乔妈那边……听说真不太行了。不管南乔怎么混账,那终究是米豆的亲奶奶,眼看就要……你还是,带米豆回去看一眼吧。给孩子,也给你自己,留个余地,别让外人说咱太绝情。”
苏予锦洗碗的手顿住了,水流冲刷着碗壁,声音单调而冰冷。余地?她心里那座被冰封的荒原,似乎裂开一道细缝,涌上来的不是暖流,而是更刺骨的寒。她绝情吗?那些被辜负、被逼迫、独自扛起一切的时刻,谁又给她留过余地?
可父亲的眼神里,有经历过生死后的疲惫与通达,也有对她处境的深切忧虑。他不是在为南乔家说话,他是怕女儿未来的路,被“不孝”、“狠心”这样的闲言碎语堵得更窄。更重要的是,“米豆的亲奶奶”这几个字,沉甸甸地压下来。血缘是一道她无法为米豆斩断的牵绊。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里蔓延。许久,苏予锦关了水龙头,擦干手,声音没什么起伏:“好,我带米豆回去。”
她没有告诉南乔。只是给米豆穿上最厚实的衣服,围上围巾,用林薇买来的、颜色还算鲜亮的新帽子把他裹得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孩子似乎感受到母亲低沉的情绪,乖乖地任由她摆布,只是用小手紧紧攥着她的手指。
路途辗转。经过了六个多小时。熟悉的村庄在冬日里显得格外萧索,田埂上的枯草在风里瑟瑟发抖。南乔家的老屋,比记忆中更破败了些。院子里冷冷清清,没有过年的喜庆,只有一种沉沉的、等待终结的气息。
推开那扇虚掩的房门,一股混杂着药味、陈腐气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衰败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里屋床上,躺着一个人。
苏予锦的脚步钉在了门口。
那是南乔的母亲吗?记忆里那个精明、强势、甚至有些跋扈的婆婆,此刻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裹在厚厚的旧棉被里,几乎看不出起伏。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突出,蜡黄的皮肤紧紧贴着骨骼,眼窝像是两个黑洞,嘴唇干裂灰白。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生命还在顽强而痛苦地残喘。
宫颈癌的折磨,已经将她彻底榨干、变形。
米豆害怕地往苏予锦身后缩了缩。
南乔和他三姐哥从旁边的椅子上站起身,脸上是同样的憔悴和麻木。看到苏予锦和米豆,南乔的眼里猛地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化作更深的羞愧和不安,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三姐哥搓着手,局促地招呼:“予锦来了……快,快进来坐。妈刚睡着。”
恨吗?苏予锦问自己。
恨的。那股恨意,在看到这个形容枯槁的老人时,非但没有消减,反而像被投入滚油的冰水,剧烈地炸开、沸腾!就是眼前这个人,曾经用最刻薄的话语挑剔她,用最陈腐的观念束缚她,在她最难的时候,攫取了南乔所有的收入和精力,将他们的小家推向悬崖边缘。她的痛苦,她的挣扎,米豆缺失的父爱,这个家里长久的冰冷拮据,桩桩件件,都能从这病榻上的老妇人过去的言行中找到根源。
可是,看着那具正在被病魔一寸寸吞噬的躯体,看着那痛苦到连昏迷都无法舒展的眉头,那恨意又变得无比虚妄和疲惫。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恩怨?赢了又如何?那恨,伤不了对方分毫,却像硫酸,日夜腐蚀着她自己的心。
她不是来和解的,她无法和解。她只是来完成一桩不得不为的、名为“情理”的仪式。
她没有坐,就站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沉默地看着。米豆紧紧贴着她的腿,好奇又恐惧地偷瞄着床上那个陌生的“奶奶”。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淌。南乔的母亲忽然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皮颤抖着,极其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似乎想辨认眼前的人。
她的目光掠过南乔,掠过三姐哥,最后,极其缓慢地,落在了苏予锦和米豆身上。那目光涣散而茫然,看了好一会儿,干裂的嘴唇蠕动着。
南乔赶紧凑过去,红着眼圈:“妈,是予锦,还有米豆,来看您了。”
老妇人的眼睛似乎亮了一瞬,又或许只是错觉。她努力想抬起手,却只让被角轻微动了一下。她的视线,最后定格在米豆那张稚嫩、带着惧意的小脸上。
“……豆……豆……”极其微弱、含糊的声音,像风中残烛最后的摇曳。
米豆吓得把脸完全埋进苏予锦的衣襟里。
苏予锦的身体僵硬着。她没有回应,也没有动。只是看着那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躯壳,看着那双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最终,那眼睛里的微光彻底散了,重新阖上,只剩下沉重的、带着痰音的呼吸。
她在那里站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米豆开始不安地扭动,小声说“妈妈,奶奶生病了,她还会好吗?。南乔几次想开口跟她说话,都被她冰冷的侧脸挡了回去。
苏予锦没说话,目光扫过床边污秽的便盆,地上散落的药瓶、棉签,还有南乔母亲身下明显潮湿脏污的床单。她放下随身的小包,挽起袖子,对二姐哥说:“有热水吗?干净的毛巾和盆。”
南乔和三姐哥都愣住了。南乔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嘴唇哆嗦起来:“予锦,你……”
“去打盆热水来。”苏予锦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走到床边,先轻轻掀开一点被子查看,那股更难闻的气味涌出,她眉头都没皱一下。
热水很快端来。苏予锦拧干毛巾,试了试温度,开始仔细地为婆婆擦拭脸颊、脖颈。她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机械,却异常沉稳、到位。擦拭身体时,需要南乔和三姐哥帮忙翻身,她指挥着,避开褥疮的位置,清理干净每一处污秽。端屎倒尿,换下脏污的床单和衣物,她做得有条不紊,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南乔在一旁,红着眼眶,看着苏予锦沉默忙碌的背影,那背影挺直而单薄,却仿佛蕴含着千钧力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羞愧、感激、无地自容……种种情绪撕扯着他。
婆婆在擦拭过程中偶尔发出痛苦的**,意识混沌。有一次,她微微睁开眼,浑浊的目光涣散地落在苏予锦脸上,看了很久,干裂的嘴唇嚅动着,极轻微地吐出两个字:“……辛……苦……”
苏予锦擦拭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没有听见。辛苦?是啊,怎么不辛苦。可这份“辛苦”,与过去几年她独自承受的一切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与此刻她心中那片冰冷的荒原相比,这点肉体劳作,甚至算得上一种“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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