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2章沪上烟雨,初逢不识
第0222章沪上烟雨,初逢不识 (第2/2页)阿贝走到陈列柜前,仔细看那些绣品。针法普通,花样陈旧,大多是牡丹、喜鹊这些传统图案,配色也偏暗沉。这样的绣品,在沪上这样时髦的地方,确实卖不上价。
“三娘,如果……如果我们绣些新花样呢?”阿贝想了想,“我在家乡学过一种‘三色晕’的针法,能绣出光影效果,很逼真。还有一种‘虚实结合’的绣法,远看是画,近看是绣。”
刘三娘眼睛又亮了:“你会这些?”
“会,但需要好丝线。”阿贝说,“普通的棉线绣不出效果。”
“丝线……”刘三娘犹豫了,“好丝线贵,万一绣砸了……”
“我来担。”阿贝从包袱里取出剩下的那些绣帕,“这些是我带来的,可以先卖掉,换丝线的钱。”
刘三娘接过绣帕,一一细看。每一方都针脚细密,花样新颖:有竹林掩映的月下仕女,有烟雨朦胧的江南小景,有栩栩如生的锦鲤戏莲……最妙的是光影处理,明明只是丝线,却绣出了水墨画般的层次感。
“这些……真是你绣的?”刘三娘声音颤抖。
“是。”
“好!好!”刘三娘一拍大腿,“阿贝,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云裳绣坊的顶梁柱!大妞二妞,叫阿贝姐!”
两个女孩乖巧地叫了声“阿贝姐”。阿贝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还礼。
接下来的几天,云裳绣坊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忙碌。
阿贝用卖绣帕的钱买了上等丝线,又去书局买了最新的时装画报,研究沪上流行的花样。她发现,如今沪上的时髦女子偏爱西洋风格:几何图案、花卉写生、甚至西洋画的风景。传统的龙凤牡丹反而不吃香了。
她结合自己擅长的水墨风格,设计了几款新绣样:用淡雅的丝线绣西洋玫瑰,花瓣边缘用金银线勾边,既洋气又不失雅致;用深浅不同的蓝丝线绣海浪波纹,远看如真水般流动;甚至尝试将英文花体字与中式缠枝纹结合,绣在手帕角落,别致又新颖。
刘三娘和大妞二妞负责基础绣工,阿贝专攻精细部分。四个人常常挑灯到深夜,铺子里彻夜亮着灯。
第七天,第一批新绣品完成了:六方手帕,两条披肩,一件旗袍的衣襟绣花。
刘三娘把它们送到相熟的百货公司寄售,忐忑地等了一天。傍晚回来时,她满脸红光:“全卖光了!百货公司的经理说,以后有多少要多少!还预定了十件旗袍的整套绣花!”
阿贝松了口气。她知道,第一步,走稳了。
第十天,孙胖子准时上门。阿贝将三十块大洋整齐地码在桌上——十五块是卖绣品的钱,十五块是她自己的积蓄,虽然心疼,但不后悔。
孙胖子数了钱,嘿嘿一笑:“行啊小丫头,有点本事。以后这铺子就归你们了,好好干。”
危机暂时解除。但阿贝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在沪上这样的大都市,想要站稳脚跟,需要更多的努力,也需要……一点点运气。
那天下午,阿贝独自去绸缎庄选购丝线。回来的路上经过南京路,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让开!快让开!”
一辆失控的马车横冲直撞,车夫拼命拉缰绳,但马受惊了,根本不听使唤。行人尖叫着四散奔逃,路中央,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吓傻了,呆呆站着不动。
阿贝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一把推开小姑娘。但马车已到跟前,她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撞上——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腰,将她带离险地。马车擦着她的衣角呼啸而过,撞在路边灯柱上,终于停下。
阿贝惊魂未定,抬头看向救命恩人。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穿着笔挺的灰色西装,戴着一顶礼帽,帽檐下是一张俊朗的脸,剑眉星目,气质清贵。他皱眉看着远去的马车,低头问:“没事吧?”
“没、没事……”阿贝连忙站直,这才发现自己还靠在人家怀里,脸顿时红了,“谢谢先生。”
男子松开手,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蓝布包袱——刚才阿贝情急之下扔出去的。包袱散开,几方绣帕掉出来,其中一方正好是那白缎并蒂莲。
男子拾起绣帕,仔细看了看:“这绣工……不错。”
“是我自己绣的。”阿贝接过包袱,重新包好。
“你是绣娘?”男子有些意外。
“在绣坊做事。”阿贝不愿多说,再次道谢,“刚才真的谢谢您,要不是您……”
“举手之劳。”男子微微一笑,“以后走路小心些,沪上的马车比江南的渔船跑得快。”
阿贝一怔。他怎么知道她是江南来的?
但没等她问,男子已经转身走了,背影挺拔,很快消失在南京路的人潮中。
阿贝站在原地,握着包袱,心中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那个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可她确定自己从没见过他。
她摇摇头,甩开这些杂念,继续往绣坊走。
而街道另一端,齐啸云坐进一辆黑色轿车,对司机道:“回公馆。”
车子启动,他靠在椅背上,脑海中浮现出刚才那个女孩的样子:清秀的脸,倔强的眼神,还有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江南来的绣娘……”他低声自语,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旧照片。
照片上是一对双胞胎女婴,裹在锦缎襁褓里,笑得天真无邪。照片背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莹莹与贝贝,满月留念。”
齐啸云凝视着照片,又想起那个女孩捡绣帕时,腰间隐约露出的半块玉佩轮廓。
是错觉吗?
他收起照片,望向车窗外。沪上的秋天,烟雨蒙蒙,就像许多往事,看不清,也忘不掉。
车子驶入法租界,消失在梧桐树影深处。
而绣衣街的小铺子里,阿贝点亮油灯,开始绣今天的最后一件活计。
灯下,针线穿梭,丝光流转。
沪上的夜,才刚刚开始。
(第0222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