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参数的余量
第二百二十章:参数的余量 (第1/2页)十一月的武陵山,晨雾里开始带上霜的味道。松针的尖端凝着细小的白珠,在初升的太阳下闪着钻石般的光。“701”厂区主干道两旁的梧桐树,叶子已经黄了大半,风一过,簌簌地落,在柏油路上铺出一层柔软的金毯。
但厂部小会议室里的空气,却比室外的霜雾还冷。
长条桌边坐着九个人:谢继远、陈德海、技术科长老周、财务科长,还有五个来自不同车间的工人代表——最年轻的三十出头,最年长的就是王有才。桌上摊着两份文件:一份是刚收到的省国防工办通知,《关于进一步压缩三线企业财政补贴的通知》;另一份是厂财务科做的《1984年度生产经营预算草案》。
“都看到了。”谢继远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钉子敲进木头,“明年开始,财政补贴再砍百分之二十。加上军品订单继续减少,如果民品销售达不到预期,明年这个时候,全厂三千人,工资可能发不出来。”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窗外的风吹得落叶沙沙作响,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
财务科长推了推眼镜,开始念预算草案上的数字:“……预计全年收入,军品部分八十五万,民品部分……按目前订单和意向,乐观估计一百二十万。总支出:工资福利一百四十万,设备维护三十万,原材料采购六十万,贷款利息十五万,技术研发和培训二十万……合计两百六十五万。缺口,六十万。”
“六十万!”锻造车间代表老杨嗓门大,“就是把咱们这些老骨头榨干了,也榨不出六十万!”
“所以得想办法。”陈德海接过话,“两条路:第一,压缩开支。工资能不能降?福利能不能减?第二,增加收入。民品能不能再多卖点?价格能不能再提点?”
“工资不能降。”王有才突然开口。他一直低着头,手里捏着一把刮刀——不是干活用的那把,是磨得只剩半截、当纪念品带在身边的老伙计,“厂里年轻人要结婚,要养家。老师傅们看病吃药,哪样不要钱?”
他抬起头,眼睛里有种平静的决绝:“真要压开支,压我们这些老的。退休的,提前退;没退休的,工资打八折。我们这代人,苦惯了,能扛。”
“胡说八道!”车工代表老李拍桌子,“老王你还有两年就正式退了,现在提前退,养老金少一截!我们这些人,在山上干了一辈子,临了还要挨这一刀?”
争论开始了。有人主张全员降薪共渡难关,有人建议裁撤非生产人员,有人提议把新买的数控设备卖了换现钱……声音越来越高,情绪越来越激动。
谢继远一直没有说话。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墙上那张“701”厂的全景照片——1968年拍的,照片里年轻的自己站在刚建成的车间前,背后是裸露的山岩,脸上是那个年代特有的、混合着疲惫与自豪的笑容。
十五年过去了。
“我有个想法。”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但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他。
“咱们算账,算的是死数。”谢继远坐直身体,“工资多少,材料多少,利息多少,一分一厘都算死了。但咱们手里,还有些东西没算进去。”
他拿起那份预算草案,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有王有才刮研手法数字化后,生产效率提升的数据:“刮研工艺优化,废品率从百分之二十五降到百分之八,相当于每月节省材料费一千二。按这个思路,如果把全厂关键工序都优化一遍呢?”
老周眼睛一亮:“对!车间的刀具损耗,如果优化磨刀工艺,能省百分之三十;热处理能耗,如果优化升温曲线,能省百分之十五……”
“但这些省下来的,都是小钱。”财务科长摇头,“加起来,一年最多七八万,填不上六十万的窟窿。”
“那就想大的。”谢继远站起来,走到窗前。窗外,那台崭新的数控车床正在运转,加工着先导阀的阀芯。“这台床子,咱们现在主要干两样活:阀芯,阀体。但它的能力,不止这些。”
他转过身,面对大家:“南京机床研究所上次来信,说他们有一批进口精密主轴需要修复,问咱们能不能接。主轴修复,要求圆度0.001毫米,咱们的王师傅有这个手艺,再加上数控设备辅助,应该能做。”
“沈阳重型机械厂,需要大型液压缸,缸筒内径的直线度要求极高。咱们的深孔镗床改造后,精度够用。”
“还有武汉船用机械厂,船用液压系统阀组,要求耐腐蚀、耐振动……”
他一口气说了七八个潜在的新业务,都是这段时间从全国各地来的技术咨询中筛选出来的——不是大规模生产,而是高难度、高精度、高附加值的“特种加工”。
“这些活,单件利润高,但量小,要求苛刻,大厂不愿意接,小厂接不了。”谢继远走回座位,“正好适合咱们——有军工的底子,有老师傅的手艺,现在还有了数字化质量控制的手段。”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在心里算账:一件精密主轴修复,收费五千;一套特种液压阀组,收费八千……如果能每个月接上十件八件,就是五六万的收入。
“但这些都是‘可能’。”财务科长还是谨慎,“客户在哪里?订单在哪里?怎么让人相信咱们能做得出来?”
“订单,我来跑。”谢继远说,“北京、上海、武汉、沈阳,我一家一家去拜访。但在这之前——”
他看向王有才,看向老李,看向在座的每一位老师傅:“咱们得先把自己的‘底牌’准备好。王师傅,您那手修主轴的绝活,能不能像刮研那样,数字化?做成标准工艺包?”
王有才想了想,慢慢点头:“能。但需要时间,需要测试。”
“老李,您车超长丝杠的‘手感’,能录下来吗?”
“能是能……”老李犹豫,“但那套手法,我教了三个徒弟,只有一个学出来。太挑人了。”
“所以要数字化。”谢继远的声音坚定,“把挑人的‘手感’,变成不挑人的‘参数’。让中等水平的工人,照着参数调,也能干出高水平的活。”
他看向所有人:“这六十万的窟窿,靠省,省不出来;靠卖普通民品,也卖不出来。唯一的出路,是把咱们这些老师傅压箱底的本事——那些别人没有、也学不会的本事——变成产品,变成服务,变成别人愿意付高价买的‘技术解决方案’。”
“这叫‘技术变现’。”一直没说话的技术科长老周补充,“咱们以前只卖零件,以后要卖‘零件+工艺+质量保证’的整套方案。就像……就像医院,不光卖药,还卖医生的诊断和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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