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紧急订单
第二百二十二章:紧急订单 (第2/2页)机床停了。工件上那道伤痕,在日光灯下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小张的手在抖。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根丝杠废了。材料成本三百,已经投入的加工时间四小时,全都打了水漂。更重要的是,这是第一根用优化后新参数加工的丝杠,如果问题出在参数上,那后面所有的加工都要停。
“叫小陈!叫老周!叫陈厂长!”他对着对讲机喊,声音都变了调。
十分钟后,车间里又围满了人。老李也从宿舍赶来了——他本该在睡觉,但根本睡不着。
“参数有问题。”小陈盯着电脑屏幕,脸色苍白,“新模型优化了切削参数,把进给量提高了百分之二十。但没考虑到这批材料的硬度波动……刀片承受不住。”
“那前面的优化模型……”陈德海问。
“得全部重算。”小陈的声音带着哭腔,“至少需要一天时间。”
一天。他们耽误不起一天。
老李蹲下身,仔细看那道伤痕,又用手指摸了摸刀片的碎片。“不全是参数的问题。”他忽然说,“刀片本身也有问题。你们看,断口有陈旧裂纹——这是库存太久的刀片,材质老化了。”
他站起来,走向刀具柜,翻出其他几盒同批次的刀片,对着光一个个检查。“这批刀片都不能用了。得换新刀片。”
“库房没有备货。”生产科长小声说,“这种进口刀片,得去省城买。来回又是一天。”
车间里再次陷入沉默。窗外,午后的阳光很好,照在厂区的水泥地上,明晃晃的。但那光明亮得有些刺眼,像是在嘲笑他们的困境。
老李忽然转身,走向那台老C6160车床——那台他用了二十年的老朋友。他从自己的工具箱里,拿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层层打开,里面是三片乌黑发亮的刀片。
“这是我私藏的,”他说,“德国货,二十年前跟那台捷克斯洛伐克镗床一起进口的。一直没舍得用。”
刀片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那是真正的精钢,材质均匀,刃口锋利,哪怕放了二十年,依然比现在库房里的国产刀片好得多。
“但这只有三片。”小陈说,“二十根丝杠,至少需要十片。”
“一片刀片,如果只用精车,可以干三根。”老李计算着,“三片,够九根。剩下的十一根……”他看向小陈,“你的模型能不能优化到,粗车用国产刀片,精车再用德国刀片?”
这是一个妥协的方案——用精度换寿命,用工艺优化弥补工具不足。
小陈立刻回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新的仿真模型开始运行,屏幕上,切削力曲线、温度场分布、刀具磨损预测快速更新。二十分钟后,结果出来了:“可行。但精车的切削参数要调保守一些,单件加工时间会增加半小时。”
“半小时就半小时。”陈德海拍板,“总比停一天强。老李,你负责换刀、调参数。小陈,你重新编程。其他人,该干嘛干嘛。”
危机暂时化解。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只是第一道坎。后面还有材料供应问题,还有人员疲劳问题,还有质量一致性问题……二十根丝杠,像二十道关卡,横在他们面前。
傍晚,谢继远从武汉回来了。他没回办公室,直接来到车间。看到那台数控车床还在运转,看到老李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小陈面前那台昼夜不歇的计算机,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脱下军大衣,从背包里掏出在武汉买的东西:给老李的棉手套,给小陈的计算机书,还有几包香烟——他特意买的,虽然自己不抽,但知道这个时候,有人需要。
“进度怎么样?”他问陈德海。
“第五根废了,但原因找到了。现在正在加工第六根。”陈德海简单汇报,“最大的问题是人。三班倒,能独立操作的就三个。老李已经连续干了二十个小时,我让他去睡,他不肯。”
谢继远走到机床边。老李正俯身调整刀架,背影佝偻而专注。“老王,”他喊了一声。
老李转过身,看到谢继远,咧开嘴笑了——那笑容疲惫,但透着光。“谢总工,您回来了。武汉那边……”
“成了几单,还有几单在谈。”谢继远说,“你先去睡。我来替你一会儿。”
“您不会开这床子。”
“不会开,但会看。你睡四个小时,再来换我。”
老李还想坚持,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他晃了一下,差点摔倒。谢继远扶住他,对旁边的小张说:“扶李师傅去休息室。四个小时后叫醒他。”
老李被扶走了。谢继远站在机床前,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坐标值,看着刀尖在工件上划出精准的轨迹。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这台“新时代”的设备——它不像老机床那样轰鸣、震颤、喷吐蒸汽,它安静、精确、冷酷。但它干的活,是老师傅们用手感一辈子也追不上的精度。
小陈走过来,递给他一份打印的报告:“谢总工,这是优化后的新工艺参数。另外,望城工从北京发来了消息,说可以用他们的超级计算机帮我们跑更复杂的仿真,问我们需要什么数据。”
谢继远接过报告,翻开。那些图表、参数、曲线,他依然不能完全看懂。但他看懂了最后一行结论:“优化后工艺,预计废品率可控制在5%以下,单件加工时间7.5小时,可满足货期要求。”
5%的废品率,意味着二十根里可能废一根。他们现在已经废了一根,不能再废了。
“告诉望城,”他对小陈说,“我们需要材料硬度波动对切削参数影响的模型。越快越好。”
“好。”小陈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还有,”谢继远说,“告诉他,我们这边,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让他放心。”
小陈点头,跑向工作室。那里,计算机还在运转,数据还在流动,一个跨越千里的技术支持网络,正在这个深夜里,无声地工作。
谢继远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机床前。他没有操作,只是看着。看着刀光,看着切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车间的灯很亮,照得每一个角落都清清楚楚。那些老机床静静地停在阴影里,像在沉睡;而这台新机床在运转,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巨人,笨拙,但坚定。
窗外,武陵山的夜又深了。群山隐没在黑暗中,只有轮廓线还隐约可见,像这个国家沉睡的脊梁。
而在车间里,第六根丝杠,正在慢慢成形。一刀,又一刀,精确到微米,精确到秒。那不只是金属的切削,那是生存的切削——用最锋利的意志,切掉所有犹豫、所有侥幸、所有“不可能”,只留下一条笔直的、通向活路的螺纹。
凌晨四点,老李准时回来了。他看到谢继远还坐在机床前,眼睛盯着屏幕,一眨不眨。
“谢总工,您去休息吧。”
谢继远站起来,拍了拍老李的肩:“辛苦了。”
他没有离开车间,而是走到那台老C6160前。这台床子已经停了,但导轨上还残留着机油和铁屑的味道——那是老李工作了二十年的味道。他伸手摸了摸床身,铸铁冰凉,但似乎还能感受到曾经的温度。
然后他转身,走向车间门口。外面,天快亮了。东方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武陵山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
二十根丝杠,还有十四根。时间,还有二十二天。
路还长,但天,毕竟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