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五一 江湖夜雨(四)
六五一 江湖夜雨(四) (第2/2页)俞瑞冷哼了一声:“管他是男是女,人家中午就已溜之大吉,你眼下画像是有了,但这么晚恐怕也难去追——等到明日,你待从何去寻?”
“我算一卦。”
“……什么?”俞瑞直是怀疑自己听错,“……算卦?”他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如此儿戏?”
夏君黎笑笑:“前辈就算不信我,也该信这所在——灵山脚下,算卦定当灵验,如何是儿戏?”
他从身上摸出三枚铜钱待要摆开,只听一旁骆洲嘟囔道:“我觉得不用算……”
夏君黎瞥了他一眼,手上顾自将铜钱抛出:“你知道他们去哪了?”
“不是,”骆洲连忙摆手,“就是想着……如果是东水盟的人,得手了东西,不是应该回建康复命么?建康在此地东北,从东面离开镇子,往北快行也要两日才到,他们既然身上没什么钱,自是赁不到车马,坐船也坐不得,只凭走路三个人想必快不了,我们能追上的。”
“也未必就是东水盟;想翻我底细的人京城也有,万一他们是受命于太子——那岂不应回临安复命才是?”
“太子的人能这么穷么……”骆洲嘀咕。
这话倒是提醒夏君黎了。“照你这么说,别说太子,东水盟资财也不浅,怎至于派来的人这么落魄?”
俞瑞咳了一声:“有些人正因是没钱,才冒险受雇于人,来开罪你,事情办完之前,那自然还是穷的。”
夏君黎已经把铜钱抛到了第三次:“那照俞前辈的意思,我该去哪找这几个‘穷’的?”
俞瑞瞥着那渐趋停当的三枚铜钱,反问:“你卦上说去哪?”
夏君黎不答,复又耐心抛了三次,方“啧”了一声:“这回运气竟这么好?”
俞瑞被他弄得极不耐烦:“什么卦,快说便是!”
夏君黎解释:“我这人向来犹豫不决,弄得我每回投卦,出来的结果亦常模棱两可,少有像这回——上下爻都是巽卦,定定地就指向东南方——倒叫我预感,这趟找人多半有些天时帮衬。”
“东南方?”骆洲道,“这可奇了,既不是去建康,也不是去临安?”
俞瑞冷笑一声:“这倒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离此地最近的府城是东南方的信州城——他们不是缺钱花,想找个当铺换点铜钱么?这小镇子里没有,信州城却当然有,既然赶远路需要盘缠,便也只好就近去信州城里休整一番再出发,说得过去。——如何,你可要立时追去?错差了这半天,再等下去可不好说了。”
骆洲在一旁又咕哝起来:“他们身上怕是也没值钱物事可当呀,总不能把大哥的东西拿去当了,好不容易骗来的,不得交给雇主换大钱?”一顿,“是了,他们定是同雇主约定了在信州接头,接完头自然便阔了——不然,怎么舍得把最后一点钱都花了来住店?不过……不过他们住店的时候,东西好像还没得手……”
夏君黎也没听他口中自言自语,只默默把铜钱都收了,才道:“不急。今晚在这休息,明日早点起来,能追上。”
骆洲闻言便应了,唯俞瑞看起来尚现犹豫。夏君黎便道:“俞前辈不必担心,这三人既不可能晓得我来,也便是不知后头有人追,想来不会走得太快;从今日所见,他们似乎也没用什么非常手段特意遮掩行藏,我们有画像在,定能问得到。眼下大半夜的就算赶去信州也入不了城,何如就在这养养精神?”
俞瑞只皱着眉头:“我不是说追不上,只是算卦之事,当真灵验?万一错了方向,我们动得晚了,再想回头只怕来不及。”
“你若是多卜几次卦,定也会有我这样的感觉,”夏君黎笑,“有时候卜得的卦象虽不罕见,可与当下的情景、心境放在一起,就能让人顿然有种直觉——直觉地相信,此番之事并非渺茫。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俞瑞哼了一声:“你既将话说得这么满,那我便等着看你明天如何捉到这几个凶手;若是错了,那也是你的事——反正他们要对付的人又不是我。”
夏君黎没有回答。他从来不是一个将话说得“满”的人,可——错失了那么多次,运气偶尔也该到自己这边转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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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张床虽不是挤不下三人,不过夏君黎本着几分敬长之心,还是将床榻留给俞瑞,自己同骆洲一道铺睡在地,反正他们还不至于像那三人一样,过了这夜就没钱再住店。一夜无事,次日三人天不亮便起身上路,天光大亮之时,已抵达信州城。
运气确实来了,三人去当铺拿着画像一问,果然便问得了这三个人的踪迹。
确切地说是一个人——昨日来当铺的只是那三人中的一个——那个白面细目的、大约正是执笔写信的男子。寻常会来这等地方的多是两种人——生活拮据以至不得不典质物件的落魄人,和喜欢搜求值当器物甚至遗珠古玩的闲裕人。事实上前一种人一向远多于后一种,所以当铺里自然也看惯了衣衫破旧的来客,昨日这男子穿着粗布短衫也引不起他们多少注意,令得写票记忆深刻的倒是他那一口中原官话,和他与这破旧衣衫并不相称的一张白脸。
“他来当的什么物件?”夏君黎问。
“那倒是两幅好字。”里头的朝奉接了话,“客人有没有兴趣看看?”
写票本来要说什么,闻言便转开去了。夏君黎点了点头,只见朝奉着看柜稍加寻找,便递了两幅“墨宝”出来。
夏君黎打开第一幅,微微皱了皱眉。这幅字笔法俊逸,神采飞动,书法固是极佳,却显然不是自己遗失之物。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他下意识念出来。
“这可是百年前咱们江南大家黄庭坚的名句!”朝奉凑首过来,兴致勃勃指着落款,“程允,也是江西人,书法大家!他这‘夜雨帖’十分难得,若能做成悬轴挂在家中,何愁不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