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送乌行(20)
第一百一十章 送乌行(20) (第1/2页)正月底,河东地区,涑水稽山之间,六营满编的黜龙军在拥有营寨加持的情况下,与两万堪称老对手的关西府兵交战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全线大败,丢盔弃甲,扔下营寨,狼狈撤走。
与此同时,雄伯南也很快掉头,放弃了刚刚占领的临猗城,往北面逃窜。
对于黜龙军来说,这是一场毫无疑义的大败。
也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大败,多路围攻,齐唱凯歌,怎么到你这里忽然就败了?更离谱的是,从接战开始到主帅王叔勇下令撤退为止,各营各部没有任何一处显露败相。
这就导致哪怕是随后王叔勇专门强调,敌方有大量援军包来,试图整个吞掉这一路兵马,却还是不免引起军心动荡和质疑。
另一边,因为被人压上武关、河东、毒漠、突入蜀中而军心板荡的关西军自然是大喜过望,士气振奋。
“陛下,臣有罪。”
与蒲津一体的河东郡城内,韩长眉躬身下拜,几乎五体投地。“臣委实不晓得他们只有五六个营在彼处,更没想到他们直接逃了,致使陛下不能尽全功。”
韩长眉看不到上方端坐之人的表情,而接下来数息也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于是努力放平心态,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顺。
过了片刻,上方终于传来声音:“这事若是要怪到你头上,那朕可就真的是赏罚不公了……韩卿,你这一战有功无过,赶紧起来吧。”
“臣还是不解。”韩长眉终于起身,却好像忍耐不住一般相询。“陛下,他们为何只有这几个营在这里?他们的河北主力去哪儿了?还是一开始打太原就没有这么多人?”
“河北在春耕前的大动员是没法糊弄人的,河北兵马肯定在,但去了何处,谁也不知道。”白横秋在上方面无表情的阐述道。“或许是南下绕过东都汇集张行了,或许是北上去攻击白道了,朕来之前刚刚接到文书,说是那个周行范领兵去了白道……但也可能只是留在太原处置宫室、田产,好做接收……谁也不知道的。”
“最起码短期内河东这里无虞了?”韩长眉继续来问。
“这是自然。”白横秋轻轻颔首。
“但还是可惜……他们经此一吓,肯定不会再中计了。”韩长眉再三摇头。
“无妨,你现在赶紧回去,控制好安邑和稷山,看清楚闻喜的情况,若是他们继续后撤,你便进取到闻喜。”白横秋语气清冷平淡。“且去吧。”
韩长眉不敢怠慢,再三行礼,这才出帐去了。
人既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横秋忽然扭头看向侧面端坐一人:“怀通公,你怎么看?这人可信吗?”
“陛下的意思是,他之前出兵太果断了,惊吓走了那些人,所以有纵敌的嫌疑?”王怀通捻须反问。
“不错……”
“但请问陛下,这么判断的前提是不是他上来便猜到稷山只有五六个营?”
“是。”
“那不就是诛心之论吗?”
“诚然如此,否则如何让他轻易走了?”
“臣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局势艰难,还请怀通公直言不讳。”
“那我就说了。”王怀通侧眼看着上面那人,言辞犀利。“若是诛心之论,现在这河东城的一万多晋地逃人,都该杀了。”
白横秋沉默片刻,言辞艰难:“惭愧。”
“陛下,这不是惭愧的事情。”王怀通继续斜眼言道。“河内无功而返,淮西、南阳落入人手,韦胜机被阵斩,李定偷渡巫地得手,晋地被放弃……一桩桩,一件件,怎么可能不使人心沮丧?不使人心动摇?更不要说,居其室则有德,居其野则无耻,现在这个局势,谁被派到河东孤悬在外不起心思?十六卫大将军,除了那几位心腹,陛下换任何一个人来到韩大将军这个位置,谁能不动摇?”
白横秋言语愈发艰难:“怀通公说的极是,越是此时,越要公平公正……真要是谁反了降了,也是我白横秋无能在先。”
“陛下。”王怀通继续来言。“接下来陛下意欲何为?可有方略?”
白横秋当然晓得王怀通是晋地流亡集团的精神领袖,是此时必须要争取和团结的对象,而且对方确实有能力,倒是没什么可遮掩的:“我说服了太白峰上的冲和道长,请他确保关中的防御,还尽数动员起了陇上兵马……”
“冲和道长就算是答应了,也不过是在如今日这般情形替陛下在武关与张行做过一两场吧?”
“已经做了。”白横秋正色道。“此时应该有交手和对峙。”
“臣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白横秋坦诚以对。“你是想说,便是有冲和替我防卫一二,我也不能扔下十六卫主力,孤身去蜀地或者毒漠……这样的话,只怕立即就会人心崩塌,冲和道长拦得住张行和踏白骑,须拦不住他麾下大军并进,他也没道理替我造杀孽……是也不是?”
“是。”
“这是自然的道理,但现在,既然晋地这里没有多少兵马,我也不瞒着怀通公,我想去北面看一看。”
“因为黜龙帮河北主力若去北面,北面必败?”
“不能说必败……但确实危险,更重要的是,我是一人之力,去了北面,方便防守。”
“陛下,臣能多问几个问题吗?”
“怀通公请言。”
“十六卫府兵如今到底还有多少人,满员是多少,实员是多少,其中多少是编练三年以上的老卒?”
“满员是十九万八千众,但实际上未曾满员,去年出兵时在册者是十六万余众,其中两万随元帅韦胜机往南,六千在毒漠三关,长安-武关留有一万余众,潼关八千,成都五千,河东五千,晋阳你是知道的,也有两万,此外还有一万余众轮休没有征发,故此,出兵河内时号称十万众,其实是八万府兵不足,佐以民夫……战后,约七万不足,就地解散,考虑到春耕,并没有及时补员,只是名义上增册。
“待到冬日发兵南阳,没有动员这六七万人,转而提剩余一万众与长安、武关、潼关守军,共计三万不足,并各地戍卫军三万众,合计五六万众出南阳……这一战损失极大,退到关内,正经的府兵减员过半,只余万余众。
“今春四面来迫,此时算上河东这里,约有七八万府兵,然后关中动员,临时补册,征召府兵、良家子、文武世族子,得六万众,还让吐万老将军带走了两万。”
“也就是说,在派遣了韩长眉至此、吐万老将军南下之后,此时此刻,大英在关中腹心之地,只有四万不到的经验府兵,和四万的临时征召兵马?”王怀通冷冷给出结论。
“诚然如此。”白横秋没有否认。“但是陇上已经聚集了又三万众,只是去支援了北面,怀通公这里不也撤回来一万多人吗?”
“那臣再问陛下。”王怀通脸色愈发难看。“你若动身去北面,结果李定的主力依旧在毒漠北面按兵不动又如何?你难道真能在彼处长久停留吗?还是说你能越过毒漠去攻?”
白横秋抬起头来,认真看着对方:“怀通公到底是什么意思?李定若是按兵不动,岂不是更好?他们三面绕行远攻,只要攻不进来,三月必衰,到时候便是反击的机会。”
“我的意思是,若是陛下非要往北面跑,怕是反而要被人攻杀进来了。”王怀通终于有些激愤之态了。“陛下,张行这个人不能只把他做一个大宗师,他是黜龙帮的首席,陛下不在长安,他可以写一封信许诺我一个龙头,让我放开蒲津;可以遣一个故人去见郑善叶,告诉他,只要临阵在渭北按兵不动,便既往不咎;可以发一个告示,告诉长安的所有人,此时来降,国公、总管都有大头领之位……陛下真不怕这边走了,那边关中直接塌了吗?”
白横秋肃然以对:“怀通公的意思是,之前损失太大,人心压不住?”
“是,但不止是如此。”王怀通言辞恳切。“陛下,你还记得太原起兵时的言语吗?”
白横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有些发懵:“我那时言语颇多,怀通公指哪一件?”
“陛下曾说,张行黜‘擅天下之利者’委实可笑,你此番起兵,正是要让一些英雄豪杰来擅这天下之利。”王怀通缓缓言道。“而臣以为,陛下这几年其实未曾让几位英雄豪杰来擅这天下之利,反倒是张行,不管如何,不管是什么途径,总是一步步在做自己向天下许诺过的事情……陛下,恕臣直言,从此事来讲,陛下的信誉不如张行!”
白横秋面色铁青。
而王怀通还在继续:“尤其是眼下,连直接领兵的十六卫大将军、总管,和下面的几十位中郎将都不能成为陛下心腹,关陇和晋地的名族也不能与陛下一体,怎么跟人家上下一心的黜龙帮比?”
“说完了没有?”白横秋终于有些压抑不住了。
“陛下若是觉得烦,臣就不多说了,就此总论。”王怀通丝毫不惧。“陛下连番大败,又不得人心,甚至自己刚刚都对外镇大将生疑,却还以为自己能仗着一位外援大宗师的威风,不顾兵力薄弱的长安独自向北,岂不是自取灭亡?”
白横秋终于气闷起身:“若是如此,怀通公为何不在太原直接降了?莫非是觉得卖不出好价钱吗?”
“只是怕丢脸罢了。”王怀通喟然道。“当日陛下起兵时,我既然随之起身,便觉得粘连上了陛下,而如老夫这等人,一旦粘连上了政治,怕是宁死都不愿意改道的……我的关门弟子年轻些,更早觉得黜龙帮更有前途,却晓得我秉性,便只在东都厮混,本意就是让我借东都为筏避开关西的乱局,如今看来,反而是老夫连累他了……陛下,我这些天做梦,倒没有梦见自己结果,反而总是担心我那个学生。”
白横秋呆了一阵,重新坐了回去,言语酸涩:“怀通公,我自然信你从南坡学来的操守,只是我也想问一问你,真的是我无能吗?我是学着司马氏两位大行台和大魏开国那位来的,他们难道是三五年就尽收人心?不都是多年蛰伏,建立心腹班底,然后一朝立在台前,再花数年或外战或内斗用自己心腹代替那些旧日关陇名族,以作成就吗?哪个加一起不用十年八年,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就处处跟不上呢?”
“若是这般讲,还真未必是陛下你的错处。”王怀通叹了口气。“是黜龙帮跟张行过于疾风怒涛了。”
“朕宁可是自己废物!”白横秋摇摇头,然后终于再度站起身来,振作以对。“怀通公,你的谏言朕都收到了,朕确实不能长久离开长安,但是趁着现在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去一趟毒漠还是妥当的……尤其是算算时间,两日后等我到的时候,李定应该恰好已经发动攻击,正是起作用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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