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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风景天慳,金丹根宗

第248章 风景天慳,金丹根宗 (第1/2页)

按照礼部拟定的南巡路线,圣驾从北京到南京,会驻跸静海、沧州、德州、济南、徐州、淮安、扬州等几个大城,每地停留长则七八日,短则三四日。
  
  沿途若是有要紧的衙门、王府、庙宇祭坛等,皇帝也会稍作停留,驾临巡视一二,譬如天津的粮储大仓,沧州的户部分司。
  
  按理来说,兖州府也在此列,盐政衙门,鲁王府,孔林……总少不了抽出半日,挥手寒暄,坐着聊聊天才对。
  
  但是,圣驾经由济宁径直离开了山东,一刻也未在兖州府停留。
  
  兖州府大小宗室官吏,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
  
  在朝为官,没有谁可以安然无视这种例外对待。
  
  这几日沉浸在不安与反思中的官吏,着实不在少数——这释放了什么风向的政治信号?暗藏着皇帝何种情绪?表达了中枢怎样的态度?
  
  弄得各大衙署,寝食难安。
  
  尤其总督盐政衙门,殷士儋的儿子殷诰,日前才被罢免了济南知府之职,甚至还被押送到了南直隶听勘,一副不能善罢甘休的样子。
  
  衙门内纷纷揣测,是不是殷部堂失了圣眷,连儿子也照拂不住。
  
  如今皇帝过而不入,更让衙门官吏坐实了这个猜测,整个衙门上下都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
  
  但,老爷们都破天荒夹尾巴了,偏偏有人不领情,胆敢上门捋虎须。
  
  “小人恪尽职守,对闲杂一视同仁,概是委婉劝离,孰料那小贼立刻就招呼左右围了上来!呼哧两个耳刮子!”
  
  门房跪在大堂下,眼泪婆娑,捂着脸向殷士儋喊冤。
  
  “老爷!打狗还要看主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俗话说。”
  
  “这打的哪里是小人的脸!”
  
  殷士儋端坐在公案后,停下了手中翻阅的公文,抬头看向堂下。
  
  总督的目光略过了门房,扫到了堂下束手而立的经历所知事身上。
  
  赵知事心中会意,上前一步答话:“部堂,方才衙前吵闹之时,张把总带人去看过。”
  
  “对方也是正经身份,揣着五军都督府的公干文书,将张把总撵回来了,仍旧指名道姓要见部堂。”
  
  盐政衙门的规制与漕运衙门一般无二,除了参谋佐贰官、经历司、照磨所这些,也有对应漕标的盐标,负责沿途护卫、剿匪、弹压叛乱。
  
  只不过漕运衙门维系着整整一个漕标中军,盐政衙门则是只有一个盐标左营。
  
  虽只有一营人马,本衙的日常防务却不与地方衙门混同,自有盐标左营的把总官负责。
  
  殷士儋闻言皱起眉头。
  
  五军都督府?
  
  八竿子打不着的衙门,寻自己作甚?
  
  一不走官面,二不投递拜会的帖子,尽是鬼鬼祟祟的做派。
  
  心中疑惑之下,殷士儋追问道:“是文官还是武将?”
  
  五军都督府改制之后,地位水涨船高,也是有文有武。
  
  赵知事拱手回道:“八成是成国公府上的旁支别系,甚至未必荫有官身。”
  
  毕竟是新衙门,官吏们的能力都是最出挑的一批,做事自然靠谱。
  
  他顿了顿,向殷士儋解释道:“张把总打听到,来人祖父的兄弟曾做过国公,此后因故一身的家当富贵,都悉数转袭到了祖父身上,才让来人这一脉得以耀武扬威。”
  
  “数来数去,本朝也只有成国公朱希忠,移爵朱希孝这一例了。”
  
  “再者,来人二十岁左右,身边有人唤朱公子,年纪、姓氏,都对得上。”
  
  这番分析自然是有理有据,按着出身来历,除了成国公府,确也找不出别例了。
  
  殷士儋点了点头。
  
  想着成国公府上的人来寻自己作甚:“为何不入衙……”
  
  正说着话,殷士儋不知想起了什么,身形突然顿住,口中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转过头,神情中带着一丝狐疑,看向门房:“将那位的言语复述一遍!”
  
  知事见状,也看出部堂似乎重视起来,默默住嘴。
  
  那门房还拎不清状况,下意识就要再度添油加醋。
  
  “那小贼……”
  
  话说一半,殷士儋当即拂袖打断,肃容斥道:“照实说来!”
  
  殷士儋多年积威,此刻突然作色,直吓得门房一哆嗦。
  
  后者嗫嚅片刻,好歹是感受到老爷心情,老实了下来。
  
  门房抬头看向殷士儋,小心翼翼道:“回老爷的话,那人拢共也未说几句。”
  
  “先问,此地盐政衙门乎,小的回,正是。”
  
  “又问,盐政衙门有殷老疤子曰士儋者乎?若在,可代我招来。小的反问,汝屪何人……”
  
  听到此处,殷士儋霍然起身。
  
  殷老疤子?
  
  当初武宗南巡,在镇江微服私访,召见辅臣杨一清,便对乡人语“镇江有杨麻子曰一清者乎”。
  
  这分明是对武宗南巡原话化用!
  
  殷士儋却终于反应过来。
  
  朱姓,曾经做过国公,一身家当富贵转袭兄弟的,国朝可不止朱希忠一例!
  
  来人是谁已然不言而喻了!
  
  见堂下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殷士儋按捺住心中思绪,沉着吩咐道:“去门前等候,待我更换常服。”
  
  说罢,殷士儋撇下众人,径直转身绕进了内堂。
  
  一阵窸窣更新的声音响起,堂下众人才回过神来。
  
  ……
  
  盐政衙门位于济宁中轴,衙院周遭商业汇聚,自然不缺包场谈话的地方。
  
  一如毗邻盐政衙门的纸坊街,便是市井百姓畅享口耳之欲的场所,说书的先生轮日坐镇,听书的客人不留虚席。
  
  殷士儋一身士人常服,从侧门出来后,便被引到了不过数百步之远的书坊。
  
  抬头看了一眼牌匾。
  
  果真市井之地!
  
  殷士儋默默摇了摇头,示意随行在外等候,独自迈步走了进去。
  
  坊内客人坐得满满当当,台上的书董正在绘声绘色。
  
  “……奈何那沈鲤诛葛成,暴尸于孔林后,卫以缇骑十万,里九重外九重,好似十八层地府,前去搭救的何心隐、吕光午二人,一个不慎,便被团团围住!”
  
  “月下以二人背靠,面对万人!”
  
  “或曰,你们不该来。”
  
  “师徒二人置若罔闻,仰天大哭。”
  
  葛成之死,是近几个月兖州府传唱的好故事,今日又讲了起来。
  
  殷士儋对这些自然不感兴趣,低着头直奔三楼。
  
  “尊客,尊客还请止步,今日实在对不住,楼上雅座全被贵人包圆了。”
  
  刚要上楼便被一名老奉迎拦了下来,说着,还好心指了指楼梯处,赫然是几名披着虎皮的巡城官兵。
  
  殷士儋循声望去,见得有人严加把守,神色反而舒缓了几分。
  
  他伸手拨开了老奉迎,径直上前。
  
  老迎奉见状,心中一急,连忙跟在身后,准备给这不识好歹的老儒生求情说和,孰料老儒生竟畅通无阻,却是让人平白目送了一场,惹得老迎奉瘪了瘪嘴。
  
  殷士儋步上三楼,无视了廊间看守的巡检官兵,深吸一口气,走到房间外。
  
  楼下的说书人还在继续。
  
  “……于是何心隐捉对沈鲤,吕光午独斗万人,各自酣战一千九百八十六个回合!杀气弥散孔林,众皆流血被面!”
  
  “斗得是缇骑瑟瑟不敢前,杀得是巡抚惶惶呼饶命。”
  
  “终是!”
  
  笃。
  
  笃笃。
  
  殷士儋敲响了房门。
  
  啪!
  
  楼下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
  
  “月下,何心隐肩负葛成尸,夹道而退,从容不迫,吕光午仗剑殿其后,人莫敢仰视。”
  
  “只留败北官兵,一地狼藉!”
  
  “其时,张大复《笔谈》载曰,孔林庙前脚救人,夜报不周崩一壁,英雄也!”
  
  话音一落,殷士儋分明听到房间内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拍案叫绝。
  
  “好!”
  
  房门恰此时打开。
  
  光亮透出,视野一亮,只见一名少年郎君端坐其间,素雅襕衫,交领右衽,儒巾束髻,方正严谨。
  
  殷士儋步趋入内,顺势拜倒:“下官士儋,敢问陛下躬安?”
  
  坐上其人,不是大明朝万历皇帝朱翊钧,还能是谁!
  
  朱翊钧连忙起身相迎:“白龙鱼服,何必繁文缛节?殷少保快快请起。”
  
  说着,便上前一步,伸手扶起殷士儋。
  
  殷士儋目光扫过屋内。
  
  熟面孔自然是不少,詹事府詹事右春坊左庶子侍读学士李长春、詹事府詹事右春坊右庶子侍读学士于慎行,司礼监秉笔太监魏朝,五军都督府近卫统领骆思恭,锦衣卫指挥同知蒋克谦。
  
  唯独缺了该有的人,翰林院五经博士颜嗣慎、孟彦璞、孔承厚,竟然并未随驾!
  
  月前,几大圣人世家的五经博士,相继以讲授经典为由,召至御前,至今未归。
  
  众人只以为是随着行在给皇帝一路讲经去了。
  
  如今皇帝都在这里了,行在哪里还需要人讲经?
  
  加之殷诰方才被寻了个由头罢免知府之职,皇帝此刻微服召见,到底意欲何为!?
  
  殷士儋毕竟宦海沉浮多年,养气功夫炉火纯青。
  
  他按住心中思绪,僵硬起身,目光落到皇帝身上,语气莫名:“臣正欲与陛下陈说《说苑·正谏》中的典故,不意陛下金口一开便是白龙鱼服,倒显得臣鳃鳃过虑了。”
  
  不管心中想什么,大臣看到皇帝微服,该有的谏诤却是必不可少。
  
  吴王欲从民饮酒,伍子胥便用白龙化鱼,为渔民射杀的故事,打消了吴王的念头。
  
  皇帝既然熟读典故,怎么没学进去呢?
  
  朱翊钧无奈一笑。
  
  先是示意魏朝给殷士儋赐座,随后才轻声解释道:“殷卿,倒不是朕起了玩乐之心,才如此孟浪行事,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朕长居深宫,见识短浅,如今好不容易走出来,想看一看天下人,天下事的真切境况。”
  
  “奈何天下人都把朕当瘟神一般,对朕避之不及,不肯让朕瞧个仔细。”
  
  “朕此前视阅天津户部分司,甚至是临时起意,结果仍旧慢人一步,数十人相约自尽,朕到的时候,血都还是温热的。”
  
  “殷卿,道理你我君臣都烂熟于心,只不过,朕到底不是太平天子,想要做事,哪能自缚手脚?”
  
  不同于官吏,皇帝这个身份在礼法上的意义太大了,相对的,礼法对皇帝的约束自然也不容忽视,在行走坐卧都要受到约束情况下,想真切看一眼大明天下,都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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