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万历维新的一切,都是田里长出来的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万历维新的一切,都是田里长出来的 (第1/2页)申时行、高启愚二人掐了起来,虽然朱翊钧很喜欢看热闹,但是动静有点大了。
双方的门生故吏们,已经开始彼此连章上奏,而朝臣也在这轮争锋中,正在站队,再不制止,闹下去,就是党争了。
申时行说得对,大明国朝的官厂,都是公家的产业,一些个野心勃勃之辈,想方设法的弄到自己手里,是必然的事儿,如何防范,申时行搞出来的忠诚度大筛查,就是防患于未然。
王崇古都没有把京师永升、永定毛呢厂、西山煤局、永平煤钢厂变成自家私产,甚至把自己所有的银子都给了陛下,让陛下把分红作为崇古进步奖进行发放。
高启愚则认为,对官厂每年进行年末审计,已经完全可以完成对官厂的稽查,这么做非常不必要,将政治上的博弈,延伸到物质的生产之中,会干扰生产,延误大明中兴。
和战争一样,人们只能决定如何开启战争,无法料到会以一种什么样的结局结束战争。
政治斗争的规模、强度、范围,都不受人们的控制,如果扩大到官厂,这些官厂的总办、会办、代办,一定会向下扩大斗争的范围,愈演愈烈的斗争,会把大明亡了。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两宋皆亡于党争,金人、蒙古人都打到家门口了,朝中的党争还在继续,不死不休。
不把官僚之间的狗斗,扩大到官僚之外的范围,是政治道德和修养,一旦扩大到官僚之外,就是倍之的手段了。
“停!”朱翊钧用力的敲了敲手中的小钟,叮叮当当的响声,充斥着整个御书房。
大明皇帝采用了果断措施,制止了二人的继续争吵。
从朱翊钧还在松江府的时候,二人就已经开始围绕着是否继续扩大筛查,展开了一轮轮的交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的不可开交。
等到皇帝北归后,这种交锋没有因为见面变得烟消云散,而是愈演愈烈。
二人谁都不肯让,都是为了大明好,凭什么你是对的?
“这事儿,朕从松江府的时候,就在思考了,止于大学堂。”朱翊钧看着申时行说道;“申阁老,斗争卷讲的很清楚了,斗争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可控,继续扩大范围,别说申阁老,就是先生,就是朕,也停不下来了。”
斗争是个好手段,但唯一的问题,就是随着斗争规模、范围、强度的提高,斗争的双方或者多方,手段会越来越极端,最终彻底失控。
如何防范斗争失控,是斗争卷里反复讲烂的东西。
对大学堂进行忠诚度筛查,就是高启愚也非常认可,因为不涉及到生产,不关乎民生,不会动摇江山社稷的根本,可是扩大到官厂,那就不是麻烦那么简单了。
“臣遵旨。”申时行听到了陛下的决定,用力的吐了口浊气,接受了自己落败的结果。
输给高启愚,申时行多少有点不甘心,但陛下已经下了明旨,继续下去,那就是不尊主上威福之权,忤逆圣意了。
申时行有信心将大筛查的范围,控制在官厂官僚之中,他在吏部,跟随张居正多年,他有信心控制斗争的范围,但陛下和大臣们,似乎不信任他有这份能力。
如果是张居正还在朝中,还在做首辅,是不是陛下就会愿意信任了呢?
“陛下圣明。”高启愚拱手再拜,他想起之前,他犯了错,在玄武门外跪了数日,才见到了种地回宫的陛下,少年时候的陛下和现在的陛下,完全没有区别,总是非常理性的做着各种决策。
这种不被情绪化左右的理性,就是一切圣明决策基础。
朱翊钧看申时行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服气,他觉得张居正还在,这事就能办。
朱翊钧看了眼反腐司指挥使陈末,陈末立刻明白了陛下何意,悄悄退去,去了宜城侯府,陈末不是要求张居正做什么,只需要告诉张居正御书房发生的事儿,张居正自然知道该做什么。
朱翊钧和申时行、高启愚又商议了许久的国事,才放二人离开。
申时行和高启愚刚走到通和宫门前,就看到了已经是两鬓霜染的游守礼。
“先生请申阁老过去一趟。”游守礼看了眼高启愚,才对着申时行说道。
高启愚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拦住了游守礼问道:“此事涉及到了我,我可一同前去?”
游守礼叹了口气,轻轻摇头说道:“先生特意交代过的,不行。”
“高宗伯,您现在已经是朝中大臣了,有些话,我一个家奴,本不该讲,高宗伯,该放下就放下吧。”
师徒早已经在万历二年缘尽,只是高启愚自己放不下罢了,他已经不需要依靠张居正这棵大树遮风挡雨了,高启愚自己就是可以为别人遮阴的大树了。
高启愚沉默了下,他的神情有点失控,笑了笑,嘴角略微抽动了下,摆了摆手,一句话不说离开了通和宫门前,只不过身形还是有些萧索。
别人不是他,这不是他惺惺作态,嘉靖四十四年他金榜提名,但他只是一个三甲第172名进士,这代表着,他这辈子就这样了,最高四品知府。
大明三甲同进士出身,晋升路线十分明确,知县、州同知、知州、府同知、知府。
大明有两千多个县,六百多个州、一百七十二府,考的越差,去的县就越差,需要慢慢同级多次内迁,才能爬到知府,要爬一辈子。
正四品知府,几乎已经是高启愚的上限了。
高启愚第一次没考中,看着申时行状元郎游京;第二次三甲进士,根本没有意气风发,四处求告,希望拜个座师,找个贵人,改天换命。
那时候,徐阶、高拱、张居正的家门之前,都是门庭若市,从来不缺少投效的士子。
高启愚一个三甲进士投靠无门,接连寻了几个座师,都没人提携,最后试着投了拜帖,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张居正招到了门下,而后进了翰林院做了翰林,三年后被授翰林院编修。
这已经是二甲进士前列名次的待遇了,他完成了逆天改命。
后来仕途顺风顺水,平步青云,在他最得意的时候,被先生赶出了师门。
每个人都有自己解不开的心结,显然二十年后的今天,张居正依旧没有原谅他的想法。
放下?
高启愚驻足在黄瓦红墙之下,回头了看一眼御书房的方向,才大踏步的向前走去,他一定要证明,当初先生没有看错人。
宜城侯府离通和宫很近,就在大将军府的旁边,离通和宫也就五分钟的路。
申时行到的时候,张居正也没有,站在朴树下,查看着土豆的收获,笑容满面的说道:“汝默来了?”
“见过先生。”申时行赶忙拱手见礼。
“你我不必多礼。”张居正完全一点也没有士大夫的架子,将锄头放在了地上,拿着一颗半个拳头大小的土豆说道:“这是徐贞明最新弄出来的宁丰四号,晚熟土豆种。”
“就是大宁卫培育的适合辽东种植的土豆。”
“一亩地种3500株,一亩地每年能产3000斤,折干重也有600斤了,这就是五石干粮,如果用上水肥、精绝盐,一亩地,能打4000多斤,多的能打到6000斤,也就是亩产七石到十石的干粮。”
“不得了,不得了啊。”
张居正攥着手里的土豆,笑不拢口,他看着申时行继续说道:“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就是收了几个学生,徐贞明一个,你一个,熊廷弼一个,高启愚也算一个,都很有出息。”
“汝默,朝中的政令,王老倌搞的官厂,其实都不那么重要,万历维新,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农一字,有粮才有一切。”
其他的都是虚的,没有粮什么都没有,有粮什么都有。
官厂很重要,可官厂几十万的匠人,他们不事农桑,他们也要吃喝拉撒,他们吃的从哪里来?从农桑而来,这才是万历维新最根本的东西。
张居正放下了土豆,才说道:“万历维新的一切,都是田里长出来的,莫如是也。”
“你要搞官厂筛查,并无不可,陛下也是支持的,在官厂折腾的动静再大,其实也就那样,再乱还能乱成什么样?可是一旦从匠人到农户,那就是彻底失控了。”
申时行欲言又止,仔细想了想才低声说道:“要是先生在朝中,陛下一定会赞成的。”
“屁!”张居正站了起来,拍了拍腚上的土,嗤笑一声说道:“我要是这么干,陛下只会跟我拍桌子,还客客气气的把人叫到眼前,心平气和的说?”
张居正可太了解皇帝陛下了!陛下只会跟他拍桌子吵架,吵不过还上桌子,再吵不过就要喊缇骑了,根本不会这么客气。
陛下真的上过桌子,万历九年张居正做了痔疮手术后,恢复的很好,他就又瞒着骆思恭、游守礼,让人弄了点辣椒,被骆思恭那个狗鼻子闻到了。
那次皇帝是真的生气了,把张居正叫到了眼前大吵一架,陛下还说:朕收拾不了你张居正,还收拾不了你手下的人?再有人给你进献辣椒等物,就把他吊死在全楚会馆,看看谁还敢!
张居正自然知道陛下说的是气话,因为陛下登基十年,就没有迁怒过旁人,但张居正自那以后,就没吃过带辣味的辣椒了。
其实就是申时行和陛下的情分不到,张居正和陛下吵的面红耳赤,也不会怎么样,毕竟张居正是帝师,吵得再凶,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可是陛下不会也不能把申时行叫到眼前臭骂一顿,甚至不能严厉训诫,张居正一退,这朝中的大臣和陛下就是单纯的君臣关系了,就要给彼此留下更多的体面,防止君臣失和。
“所以,陛下不让你做,是怕官厂内斗,向着农户扩大,明白吗?”张居正解释了一番。
申时行眉头紧蹙,满是疑惑的问道:“官厂是官厂,斗争怎么会向着农户扩大?”
“不仅会向农户扩大,还会向京营扩大。”张居正啧啧称奇,他笑着说道:“文成公干过,只不过那会儿官厂还没有今天这等规模,你能想得到,你当文成公想不到?”
“文成公一干,就向着农户扩大了,而后这火差点烧到京营,倘若真的烧到了京营,文成公就是有一万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斗争扩大的过程,说复杂错综复杂,简而言之,匠人不是凭空产生的,是从农户中而来;军兵也不是凭空而来,是从匠人和农户中遴选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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