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万历维新的一切,都是田里长出来的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万历维新的一切,都是田里长出来的 (第2/2页)“也是那次之后,文成公才明白,农、工、军,其实是一体的,是一个集体的三种分工。”
张居正说到这里的时候,表情十分的唏嘘。
王崇古是个奸臣,他从没有改过这个本色,他把这事儿给压了下去,直到凌云翼回朝,对官厂进行改制,清除人情过重的宿弊,才发现了旧案,呈送了御前。
因为涉及到了王崇古的身后名,陛下把这案子简单的记了一笔,就轻轻放过了。
“学生愚钝。”申时行像是听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事情其实很简单,万历七年,王崇古就捣鼓官厂的忠诚度筛查,很快就从官厂的管理,扩大到了匠人,风险外溢,是从官厂扩大到了工兵团营。
工兵团营不修驰道了,整天搞筛查,很快,王崇古就发现有从工兵团营向军屯卫所扩散的征兆。
一旦扩散到军屯卫所,扩散到农户、扩散到京营,就只是时间的事儿了。
在大学堂搞搞没问题,因为不事生产,怎么搞也就那么点事儿,涉及到生产,搞筛查,就是非常危险的行为了。
“学生明白了。”申时行听完了王崇古当年搞的乱子,才有点后怕的擦了擦额头的汗。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此端一开,就是打开了罪恶之门,到时候,发生什么,就不受控制了。
其实张居正已经很给面子了,没有把话彻底讲透彻,但申时行听懂了。
张居正的意思很清楚,老百姓不是生下来,就要跟着他们走的。
朝廷做得对,自然得到拥簇,朝廷做得不对,时间久了,公道在人心,自然而然就跟着别人走了。
作为辅臣,决不能乱来,申时行现在不是托庇在张居正门下的吏部官员,而是帝国的辅臣了。
高启愚虽然不知道那么多的消息,但他想到了会发展成什么模样,显然高启愚在斗争卷的造诣,比他申时行要高了许多,所以才会如此拼命的阻拦。
“你也不必怀恨在心,该是你的,也不会是高启愚的。”张居正看着申时行的脸色,笑着说道:“首辅是你的,谁也拿不走。”
“这…”申时行略微有些汗颜,不再多说。
这对高启愚非常的不公平,高启愚赢再多次,他也成不了首辅,甚至入不了内阁,这不是他三甲同进士出身导致的,是他当初犯的错误导致的。
就像是王崇古赢再多次,也拿张居正没有任何办法一样,朝堂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哪有那么多公平可言。
高启愚一个张门叛徒,陛下要维系新政的持续,就不会让高启愚再进一步了,哪怕他现在可以在西书房行走,戏称西书房大学士,但依旧只是戏称,名不正则言不顺。
朱翊钧作为皇帝本人,不喜欢顺天府,因为他九月份回来,顺天府的霾灾已经开始了,这种感觉很难受,就跟一头扎进了泥里一样。
他回到京师不得不戴上了棉纺口罩,来应对这种不适感。
九月初九日,京师下了一场秋雨,才算是把霾灾横扫一空,连天地都变得通透了许多。
随着各地奏疏抵达京师,证明了皇帝一意孤行的减田赋是对的,因为夏天大旱,秋天果然来了暴雨,九月绥远就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连今年第三次的羊毛都来不及剃,就迎来了入冬。
陕西、河南、山东、山西、四川、甘肃等地的奏疏表明,今年这场秋雨大的离奇。
陕西金州的降水在短短两天内就超过了十二寸,一年的雨这两天就下完了,而爆发的洪水冲毁了金州城,不得不迁徙到了赵台山下。
在万历十三年的秋汛中,金州就已经被特大洪水给冲毁了半边城,也是从那个时候,汉中府开始在赵台山下建了新城,名叫兴安所,这几年一直在不停的迁民到新城,这次洪水把旧金州彻底冲毁了。
这就是秋汛的危害,秋天万物凋零,洪水携带大量泥沙,临近河边的城池,就会面临这样的危险。
陕西地面一直认为,将金州名字废弃,将金州改为兴安州,取意兴民安泰之意。
这次大规模秋汛,最涉及到了六省、十一个府七十六个县,共计有三百八十四万亩田受灾,户部紧急拨付了各地府衙一百五十万银,用于各地赈灾。
朱翊钧下旨免除受灾之地的田赋三年,以休养生息,并且另外严厉下了一份旨意,不得欺瞒。
在万历初年,各地衙门都喜欢用灾秧来应对朝廷的催税,每年都有大量无法完税,被灾蠲了,就是因为受灾减免田赋。
自从考成法之后,因为报灾需要应对朝廷的审查,有灾不报开始出现。
典型的一管就死,一放就乱,朝廷管的稍微严格点,就会变得僵化。
这次皇帝严旨下令各地方,其实是给地方松口气,地方财政实在是困难,只要不是太过分,这类的灾蠲朝廷都可以看情况允许。
朝廷对田赋的征收,是为了让权力对来源负责,如果直接全部减免,等于朝廷彻底放弃了农户。
朱翊钧略微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看着窗外淅沥沥下着的秋雨,情况要比他想的好多了。
天灾人祸,这四个字通常是联用,其实大明人不太害怕天灾,百姓们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数千年之久,留下了足够的经验来应对各种灾荒,最怕天灾之下的人祸,因为避无可避。
好在只是大规模的秋汛天灾,没有出现成规模的人祸。
朱翊钧在松江府驻跸办事的时候,朝廷查处了一大批的劣绅。
违反天变承诺,戏耍皇帝,就会被视为劣绅,被各地衙门直接拿问,轻则被询问,勒令退还,重则下狱坐罪。
对于百官而言,戏耍皇帝的罪名可能更重一点,毕竟各地官僚都把乡绅们签字画押的天变承诺书,当做是万寿圣节的贺岁礼,呈送到了御前。
乡贤缙绅戏耍皇帝,等同于地方官吏戏耍了皇帝,被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御史言官知道,就是一本本的奏疏弹劾,地方官吏可不是京堂大臣,根本顶不住这样的攻讦。
天变承诺,是张居正当初推动恩情叙事的时候搞出来的,时值天变被朝廷察觉,张居正趁机要求各地方官员准备了这么一份贺礼。
这一份贺礼,成为了遏制人祸的重要手段。
“大宗伯说的有道理,少宗伯说的也有道理,朕听谁的?”朱翊钧看着面前的两本奏疏。
大宗伯沈鲤认为,不应该对这些劣绅进行重罚,罚没土地,流放吕宋等地就是了,理由和高启愚反对申时行在官厂搞忠诚度大筛查一样,防止斗争范围扩散。
少宗伯高启愚觉得,他们都敢戏耍陛下了,还有什么他们不敢干的?送到吕宋、旧港、金池,这三个总督府本就孤悬海外,这不是增加这些海外总督府的离心力吗?
高启愚的意见是,不如干脆直接都杀了,刑不重则不威,如果不杀,如何震慑其他宵小之辈,这不等同于告诉这些乡贤缙绅,违反承诺不需要付出太多的代价吗?
沈鲤说的对,防止斗争泛化,防止倍之很重要,高启愚说的也对,乱臣贼子已经自己跳出来了,不杀不能震慑,大明还如何度过天变?
“按理说,大宗伯是阁臣,总领礼部诸事,就该更看重大宗伯的奏疏,否则日后这礼部,就是他高启愚说了算了。”冯保低声说道:“陛下,高启愚是个独臣不假,同样,他很有上进心。”
冯保话里话外,其实提醒下,高启愚已经完全摸准了陛下的脉,知道陛下的倾向,他的这本奏疏,完全是在讨好圣意,谋求进步,这样一来,沈鲤这个大宗伯就被彻底架空了。
本来廷议被取消、西书房设立行走、西书房大学士,已经削弱了阁臣们的权柄,如此三番两次,实际上的大宗伯就是高启愚了。
还真不是冯保给高启愚上眼药,高启愚这本奏疏,本身就没掩饰自己的目的。
“臣觉得还是折中下,挑一批罪大恶极的斩首,既震慑了野心之辈,也不会被这些个科道言官们胡说八道,说吹求、更张太急了。”冯保选择了个折中的法子,杀,只杀一部分,也不要让高启愚太得意。
朱翊钧仔细想了想说道:“行,那就下章刑部知道,手上沾血的就不用活了。”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面带犹豫地说道:“陛下,臣觉得李佑恭可当大任,他在外面也野了这么多年了,让他到陛下面前听用如何?”
张宏听冯保说起了此事,也开口说道:“陛下,李佑恭是跟着陛下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也屡受重任,做事周全,从无错漏,不如把他从京营提督内臣,调回宫里来听用。”
“二位商量好了?”朱翊钧看了看冯保和张宏,问了一句。
张宏赶忙说道:“南巡前,冯大珰就找臣商量过了,陛下是知道臣的,臣本事不大,就只有一个忠心了。”
老祖宗的位置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张宏他狠辣忠诚有余,能力不足,有些事儿,他的确不如冯保,这些年才屈居二祖宗的位置,照看陛下水食,再多,就不是张宏能力范围内的了。
李佑恭也很忠诚,而且能力更强,数次监军出征,数次出使吕宋、倭国等地,都证明了其才能。
别的不说,能跟得上陛下,跑满早上晨练二十里的宦官真的没几个。
“冯大伴,今年才七十吧,这就思退了吗?”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敲动着问道。
思退,当事情发展到巅峰时,往往就会向相反的方向发展,在‘将满未满’之际,选择激流勇退,能退,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杨博选择了激流勇退,自己给了自己体面,也给了所有人一个体面,还有了谥号,孩子杨俊民仍然被委以重任。
杨博当初不退,硬顶着不让张居正推行考成法,不让张居正拿到吏部尚书,恐怕杨俊民再不能为官。
不是陛下遮风挡雨,冯保连退的权力都没有,他没有,张居正也没有。
冯保满脸笑意的说道:“陛下,七十古已经是来稀了,臣也忙不动了,精力不济了。”
司礼监那些事儿,本就是极其耗费精力,再加上管理宫里的检举铁箱,就更是繁忙,七十岁了,这个年纪,该离开就离开,再恋栈不去,就是人厌狗嫌遭人恨了。
“出了宫,打算做些什么?”朱翊钧询问道,算是答应了下来。
冯保笑着说道:“去凤阳种地,颐养天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