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僵变惊情
第一百一十五章 僵变惊情 (第1/2页)大明永乐十四年,六月廿五。
距离杨老太公下葬卧牛岗“金牛卧云”之穴,已过去十五个寒暑。昔日稚嫩的树苗已亭亭如盖,岗上草木愈发葱茏,只是那几棵歪脖子松树,不知为何,反倒显出几分枯败之相。
杨家村在这十五年间,确如鲁地理所言,家道日渐兴旺。杨府翻修扩建,添置了良田山林,仆从也多了不少。村中人多以为这是杨老太公葬得吉穴,福泽后代,对杨承宗更是敬重几分。
然而,这“兴旺”之下,却暗流涌动。
一个月前,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由驿马快传,送至杨府:柳氏所出的两位公子——杨文琪、杨文琏,竟在京城的殿试中双双高中进士!一门双进士,这即便在文风鼎盛的建宁府,也是了不得的殊荣!消息传开,整个杨家村乃至建宁府都轰动了。
杨府门前车水马龙,贺喜的宾客、巴结的乡绅、看热闹的民众络绎不绝,门槛几乎被踏破。杨承宗志得意满,老怀大慰,连日大摆筵席,接待八方来客,脸上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来,洋溢着难以言表的喜悦与自豪。在他看来,这无疑是父亲坟茔风水灵验的铁证,更是他杨家百年兴旺的开端!他全然沉浸在光宗耀祖的荣光之中,丝毫未觉府中暗流涌动,更未察觉村后卧牛岗上,那日益明显的异变。
欢庆的喧嚣持续了整整一月。府中张灯结彩,觥筹交错,笙歌不绝。然而,在这极致的喧闹之下,却有两人始终心怀忐忑,与这喜庆氛围格格不入。
其一便是柳氏。她如今虽母凭子贵,在府中地位超然,吃穿用度堪比正室夫人,杨承宗对她更是几乎言听计从。但荣华富贵并未给她带来丝毫心安,反而那股深藏心底的不安,随着儿子们的金榜题名而愈发强烈。尤其在夜深人静、宴席散尽之时,她常莫名心悸,冷汗涔涔,仿佛被什么冰冷黏腻的东西在暗中窥视着,那感觉挥之不去。她时常独自坐在灯下,摩挲着两个儿子寄回的家书,那字里行间的意气风发却让她感到阵阵寒意。她总会想起那个看似热心肠、实则眼神闪烁的表哥鲁地理,想起他当年那些诡异的行为和埋藏符咒的夜晚,心中总是不安地悸动。这份荣宠,如同筑于流沙之上的华屋,令她寝食难安。
其二便是嫡子杨文瑾。他已过而立之年,相貌清秀,却带着几分孱弱之气,眉宇间总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郁。他虽也中了秀才,在寻常人家已算光耀门楣,但与两位“弟弟”杨文琪、杨文琏那如同彗星般崛起的科举之路相比,简直黯淡无光。父亲杨承宗虽从未明言,但那无形的比较、下意识的叹息、以及对两位弟弟毫不掩饰的激赏,都像一根根细针,刺在他心上。他愈发沉默寡言,终日埋首书卷,却心烦意乱,进展寥寥,在这喧闹的府中,更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影子。
六月廿五,傍晚。最后一批远道而来的贺客终于告辞离去,持续月余的喧嚣骤然停歇。杨府仿佛一个喧闹过后的戏台,陡然冷清下来,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疲惫不堪的仆役。
天色阴沉得可怕。午后的闷雷滚动了几声,却迟迟未落下雨点,空气湿热黏腻,压得人喘不过气。成群的蚊蚋在低空盘旋,发出令人烦躁的嗡嗡声。府中的灯笼早早点亮,昏黄的光晕在浓重的夜色中艰难地撑开一小片模糊的区域,更衬得四周阴影幢幢,仿佛潜藏着无数不可名状之物。
杨承宗连日操劳,送走客人后便觉头重脚轻,早早回房歇息了。柳氏推说身子不适,未曾出席晚宴,只在自己僻静的小院里用了些清淡粥菜,便心神不宁地坐在窗前,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发愣。那被窥视的感觉今晚尤为强烈,让她坐立难安。
杨文瑾在自己书房中,对着一卷《孟子》枯坐了半晚,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窗外异常的寂静和窒息的闷热让他心浮气躁,他索性吹熄了灯,和衣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夜渐深,府中灯火次第熄灭,只剩下廊下几盏守夜的风灯,在微风中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负责巡夜的家仆杨老五一瘸一拐地提着灯笼,他年纪大了,腿脚又不便,本已不该干这守夜的辛苦活儿,但这几日府中大喜,人手紧张,他便又被安排了上来。另一个年轻些的家仆杨小七,则负责巡视后园一带。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连夏虫都似乎被这异常的闷热压抑得停止了鸣叫。
突然——
后园假山附近,一片阴影笼罩的土地,微微拱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下。泥土簌簌滑落。
一只干枯、布满黑紫色尸斑、指甲尖长锐利如钩的手,猛地破开板结的泥土,从地底伸了出来!那手指扭曲变形,皮肤紧贴骨骼,散发着浓郁的泥土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恶臭!
然后是另一只同样恐怖的手!
两只手扒住地面,猛地用力!泥土纷飞中,一个穿着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泥泞寿衣的躯体,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从地底挣扎着爬了出来!
它身形干瘪佝偻,仿佛所有的血肉都已干枯,只剩下一层黑紫色的皮紧紧包裹着骨架。头上稀疏的白发黏在头皮上,脸上五官腐烂模糊,难以辨认,唯有一双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空洞洞的窟窿,里面却闪烁着两点幽绿诡异的鬼火!周身上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尸气与阴冷到极致的煞气,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正是那埋于“潜龙吐珠”吉穴、却因穴口被偏、地气被窃、吉穴异变而发生恐怖尸变的杨老太公——如今已成了一具戾气极重的黑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潜伏在了后园的泥土里。
它僵直地立在原地,似乎还在适应着脱离禁锢的感觉。那两点幽绿的鬼火缓缓转动,机械地扫视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它似乎被府中那旺盛的阳气与活人生气所吸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它僵硬地转动着脖颈,骨骼发出“咔咔”的脆响,那双绿油油的鬼眼,猛地盯向了柳氏所居住的僻静小院方向!
它本能地感觉到,那里有它极度渴望的、与它同源却又被窃取、被玷污的力量!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暴戾与怨恨被彻底激发!
“咚……咚……”它开始移动,步伐沉重而僵硬,每一步落下,都仿佛重锤砸在地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响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骇人。
与此同时,老仆杨老五正迷迷糊糊地敲着梆子,转过月亮门,嘴里嘟囔着抱怨这鬼天气和腿疼。他揉了揉昏花的老眼,似乎看到前方假山旁有个黑影。
“谁……谁在那儿?是小七吗?”他含糊地喊了一声,提着灯笼往前凑了凑。
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了前方景象——那根本不是什么小七!而是一个穿着破烂寿衣、干瘪恐怖、眼冒绿光的怪物!那怪物身上沾满泥土,正散发着浓烈的恶臭!
杨老五的睡意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张大了嘴,喉咙里却像被堵住了一般,发出“咯咯”的怪响,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全身,让他四肢冰凉,动弹不得!
那黑僵被灯光和活人气息刺激,猛地转过身,那双幽绿的鬼眼瞬间锁定了杨老五!
“嗬!”它发出一声低沉的、毫无人性的嘶吼,猛地伸出手臂,十指如钩,快如闪电般掐向了杨老五的脖子!
杨老五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他的脖颈便被那恐怖的力量轻易扭断!脑袋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边,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充满了临死前的极致惊恐。手中的灯笼“啪”地掉在地上,瞬间熄灭。
黑僵低下头,凑近杨老五颈部的伤口,猛地一吸。一股微弱但精纯的生命精气便被它吸入体内。它身上那浓郁的尸气似乎因此而壮大了一分,眼中的绿芒也更盛了些。
它将杨老五软瘫的尸体随手扔在一旁,如同丢弃一件垃圾,继续僵硬地、一步一顿地朝着柳氏小院的方向走去。那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击在死寂的夜里。
另一名巡夜的家仆杨小七,此时正巡视到后园的另一侧。他似乎听到了些许异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地,又隐约听到杨老五似乎含糊地喊了句什么。
“五叔?是你吗?咋了?”杨小七提高声音喊道,提着灯笼循声走了过来。他年轻胆大,倒也没想太多。
刚绕过一丛茂密的杜鹃花,他便看到月光下,一个恐怖的黑影正一步一顿地向前移动!而就在那黑影脚边,赫然躺着一个人!看那衣着身形,正是杨老五!
杨小七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将灯笼往前一举——
灯光照亮了那恐怖黑影的侧面,那干瘪黑紫的面容,那空洞眼中闪烁的绿火,那尖长漆黑的指甲,以及杨老五那扭曲断裂的脖颈!
“啊——!!!”杨小七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极致的恐惧瞬间冲破了他的喉咙,发出一声凄厉至极、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鬼啊!老太爷……老太爷变僵尸啦!!救命啊!!!”
这一声尖叫,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炸碎了杨府夜晚的寂静!
整个杨府顿时如同炸开了锅!各房各院瞬间亮起灯火,惊慌失措的惊呼声、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桌椅碰撞声、仓皇的奔跑声、杂乱的询问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人们惊慌地从房中逃出,却又如同无头苍蝇般不知该往哪里逃,只知道那可怕的叫声来自后园!
那黑僵被这骤然爆发的生人气息与尖叫声强烈刺激,凶性彻底大发!它发出一声低沉沙哑、却蕴含着无尽暴戾的咆哮,不再缓慢移动,而是猛地加快速度,步伐依旧僵硬,却奇快无比,目标明确,直冲柳氏的小院!
小院内,柳氏早已被外面的惨叫和那恐怖的咆哮声惊醒!她吓得浑身发抖,瘫软在地,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听到那沉重的、快速逼近的脚步声,以及那非人的咆哮,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绝望地看着那扇单薄的房门,仿佛下一刻就会被什么东西撕裂!
眼看那黑僵就要破门而入!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却踉踉跄跄地冲了过来,竟是那平日怯懦体弱的杨文瑾!他显然也吓得面无人色,嘴唇哆嗦,手中却紧紧握着一根顶门用的粗木杠,颤抖着拦在柳氏房门前,对着那逼近的黑僵嘶声喊道:“滚开!不许伤我…我姨娘!”
或许是出于读书人的一丝正气,或许是长期压抑下对弱者的同情与保护欲,此刻的他,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血性!
那黑僵根本无视他的存在,仿佛他只是挡在路上的一只虫豸。它手臂随意地一挥,带起一股腥臭的恶风!
“咔嚓!”那根结实的顶门杠便如同枯枝般被轻易扫断!杨文瑾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传来,胸口如遭重击,整个人离地飞起,重重撞在院墙之上,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便彻底昏死过去。
黑僵甚至没有看他第二眼,伸出利爪,便要撕碎那扇单薄的房门!
千钧一发之际!
“孽障!安敢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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