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大黄庭
第六十一章 大黄庭 (第1/2页)徐凤年踩着被晨露浸软的石阶往上走,青布衫的下摆扫过丛生的苔藓,带起细碎的绿意。他背着个洗得发白的蓝布包袱,里面裹着两斤北椋产的风干牛肉,是徐骁硬塞给他的,说“山上的素斋淡出鸟,给你打牙祭”。可此刻他没什么胃口,目光掠过漫山的红墙宫观,落在最高处那座被云雾缠着的殿宇上——那是龙虎山的心脏,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上山前一晚,徐骁在书房里枯坐了半夜。灯影里,老王爷指间的旱烟燃了又灭,最后只丢给他块墨玉:“去龙虎山,找个叫赵希抟的老道。见了这玉佩,他该给你些东西。”徐凤年捏着那玉佩,触手生凉,上面刻着只缩成一团的老虎,是徐骁年轻时在战场上得的,据说能挡灾。他没问是什么“东西”,北椋的世子,从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山道上挤满了香客,提着篮子的农妇,摇着折扇的书生,还有穿着绸缎的富家翁,都朝着山顶的宫观涌。徐凤年混在人群里,听着身边人念叨“求子”“求官”“求平安”,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这些人求的,都是他从小到大唾手可得的东西,可他自己,却不知道该求什么。求二皇子别盯着北椋的军饷?求赵毅的破山营别在边境晃悠?还是求……江南的姐姐能过得好一点?
“哎哟!”
前面忽然一阵骚动,一个提着竹篮的老道被香客撞了个趔趄,篮子里的野果滚了一地。那老道穿着件打了补丁的灰道袍,头发像团乱糟糟的枯草,正蹲在地上捡果子,嘴里嘟囔着“不长眼的东西”。
徐凤年下意识地弯腰帮他捡。指尖触到一颗红果时,老道忽然抬头,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小柿子,你的脚程倒是不慢。”
徐凤年心里一凛。这老道没穿龙虎山的法袍,也没自报家门,却一口叫破了他的身份。他捏着那颗红果站起身,看清了老道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像龙虎山的沟壑,唯独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
“赵道长?”徐凤年试探着问。徐骁书房里的画轴上,赵希抟就是这副模样,疯癫癫癫,却藏着惊天的本事。
老道咧嘴一笑,豁了颗牙的嘴里漏出风来:“徐骁那老东西,倒还记得我这把老骨头。”他拍了拍徐凤年手里的红果,“这是‘胭脂果’,后山长的,甜得很,尝尝?”
徐凤年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顺着喉咙往下淌,忽然想起小时候,姐姐徐脂虎总爱抢他手里的果子,说“小柿子吃多了会变胖”。那时她还没嫁去江南,总穿着件鹅黄的衫子,在王府的梨树下追着他跑,笑声比檐角的铜铃还脆。
“跟我来。”赵希抟捡起最后一颗果子,往山道旁的密林里钻。他走得不快,步子却轻得像踩在云里,脚下的枯枝败叶连响都不响。徐凤年连忙跟上,穿过缠满青藤的灌木丛,越往里走,雾气越浓,连鸟鸣都渐渐歇了。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工夫,雾气里忽然现出座破道观。没有朱红的漆,没有鎏金的瓦,只有两扇掉了漆的木门,门楣上挂着块朽木,勉强能认出“静室”二字。赵希抟推开门,一股陈腐的草木气扑面而来,屋里只有一张石床,一个蒲团,墙上挂着幅泛黄的太极图,边角都卷了起来。
“坐。”赵希抟指了指蒲团,自己往石床上一躺,跷起二郎腿,“知道我要给你什么?”
徐凤年摇头。
“‘大黄庭’。”老道吐出三个字,眼睛半眯着,像只晒太阳的猫,“龙虎山压箱底的东西,练得成,你就是天下少有的高手;练不成,经脉尽断,后半辈子瘫在床上。”
徐凤年的心猛地一跳。“大黄庭”的名声,他早有耳闻。据说练成之后内息生生不息,刀枪难入,是江湖人做梦都想得到的功法。可他更清楚,这功法霸道得邪乎,近百年来,死在练这功夫上的高手,能从龙虎山排到北椋。
“怎么?怕了?”赵希抟挑眉。
徐凤年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想起三年前,姐姐徐脂虎出嫁那天,红盖头底下渗出来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想起送亲队伍走出北椋地界时,马车帘被风掀起,他看见姐姐望着北椋的方向,眼神空得像口枯井;想起卢家的人私下说“北椋的女儿,浑身带着血腥味,配不上我们书香门第”……
他怕过太多事,怕护不住北椋的铁骑,怕扛不起王府的重担,可他最怕的,是连自己的姐姐都护不住。
“我练。”徐凤年的声音有些发哑,却异常坚定。
赵希抟眼里闪过一丝赞许,猛地从石床上弹起来,手掌按在徐凤年的头顶。一股温热的气浪顺着百会穴涌进来,起初像春日融雪,顺着经脉缓缓淌,带着说不出的舒服。可不过片刻,那股气浪忽然翻涌起来,像滚油浇进了血管,瞬间炸开!
“呃!”
徐凤年浑身猛地一颤,额头上的青筋瞬间暴起。那不是寻常的疼,是五脏六腑都被扔进熔炉里烤的灼痛,是四肢百骸被钝刀一寸寸割的剧痛。他想挣扎,却发现身体像被钉在了蒲团上,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咬着牙,任由那股狂暴的气劲在体内横冲直撞。
“忍着!”赵希抟的声音像块冰砸在他脸上,“这‘大黄庭’是龙虎山历代祖师的心血,霸道得很!你得把它往骨头里咽,往血里融,让它变成你自己的东西!”
徐凤年的眼前开始发黑,冷汗浸透了青布衫,黏在背上像层冰。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姐姐出嫁那天,送亲的队伍在官道上慢慢走,他骑着马跟在后面,看着那顶红轿越来越远,心里的疼和此刻的疼,竟如出一辙——都是无能为力的钝痛。
“想想你要护着的人!”赵希抟的气劲又重了几分,“王府的老卒,还有……你那个在江南受委屈的姐姐!”
“姐姐……”徐凤年喃喃自语,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想起徐脂虎最后寄来的信,信纸薄得像蝉翼,上面只画了株胭脂梅,枝桠光秃秃的,没开一朵花。卢家的下人说,夫人病了,卧在床上起不来,连笔都握不住了。
“啊——!”
他猛地一声低吼,像是要把胸腔里的痛苦都吼出来。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竟开始顺着那股气劲的方向引导,让它撞开堵塞的经脉,让它流过干涸的血管。疼还是那么疼,可他的眼神却亮了起来,像黑夜里燃起的火把。
赵希抟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嘴角悄悄勾起一丝笑。这小子,骨子里果然流着徐骁的血——认死理,敢拼命,是块练“大黄庭”的好料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天一夜,当第一缕阳光从窗缝钻进来,落在徐凤年脸上时,那股狂暴的气劲忽然温顺下来。它像被驯服的野马,在经脉里缓缓流淌,带着一股暖洋洋的力量,所过之处,之前的剧痛都化作了酥麻的痒意。
徐凤年缓缓睁开眼,看见赵希抟正坐在石床上啃野果,地上扔了一地果核。
“成了?”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指尖缠着股淡淡的气劲,轻轻一弹,竟把桌上的空碗震得跳了跳。
“勉强及格。”赵希抟咂咂嘴,“‘大黄庭’的底子有了,往后能不能精进,看你自己的造化。记住,这功夫是用来杀人的,不是让你当摆设的——谁惹你不痛快,就一枪捅穿他的喉咙,别学你爹那套弯弯绕。”
徐凤年站起身,对着赵希抟深深一揖。他知道,这老道给的不仅是一身功夫,更是一份底气——一份让他有资格护着自己想护的人的底气。
“走吧走吧,看着你就烦。”赵希抟挥挥手,躺回石床上,扯过块破布盖在脸上,“下山的路自己找,别再来烦我老头子。”
徐凤年没再多说,转身推开门。
门外的雾气已经散了,阳光透过松针洒下来,在地上织成斑驳的光影。他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天地都变得不一样了——能闻到百米外清泉的甘冽,能听到山涧里游鱼摆尾的轻响,甚至能感觉到地底虫豸爬行的震动。这就是“大黄庭”的力量?他握紧拳头,指节间的气劲带着破空的锐响。
正往前走,忽然听到竹杖点地的轻响,笃,笃,笃,不急不缓,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
徐凤年抬头,看见山道尽头站着个年轻道士。
那道士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腰间系着根普通的草绳,背着个半旧的药篓,手里拄着根青竹竿,竹竿上还缠着片枯黄的叶子。他站在那里,像株刚从土里钻出来的竹子,清瘦,却带着股韧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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