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秘境
第2章秘境 (第2/2页)陆尘缓缓松开手,姜天宇踉跄落地,衣袍微皱,发丝凌乱,却仍梗着脖子破口大骂,声音里裹着三分怒意、两分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怅然。那骂声在楚家大院回荡,又被风揉碎,散入云霭深处——仿佛不是斥责,倒像是为一场骤然落幕的同行,徒然敲响的余韵鼓点。
陆尘未作理会,只转身迈步,衣袂拂过青石地,步履沉静如古钟叩响。他径直走向唐婉儿,目光温润而笃定。唐婉儿立于松影之下,素衣如雪,指尖微颤,眸中似有星河流转,又似有薄雾轻笼。陆尘凝视她片刻,才开口,声音清越如泉击寒玉:“婉儿,你既出身天机阁,当知‘天机推演术’乃其镇阁绝学——此术玄奥莫测,可溯因果之线、窥天地之枢,敢问贵阁之中,究竟有几人真正习得?”
唐婉儿垂首,袖中手指悄然攥紧,声音轻却清晰:“公子明鉴……婉儿入阁虽已十数载,却只是执扫阶、理卷宗、奉茶香,位属‘观星末席’,连藏经阁第三重门都未曾踏进半步。天机推演术……非嫡传亲授、非心性通明、非命格承契者,不可窥其一隅。阁中上下,能解其皮相者不过七人,通其筋骨者仅三人,而彻悟神髓、掌推演真火者——唯易前辈一人而已。”
陆尘闻言,眉峰微扬,眸底似有星火跃动。他仰首望向苍茫天穹,云海翻涌,日光穿隙而下,如金线垂落肩头。“原来如此。”他低语,声音却如磐石坠地,“易前辈不轻授、不滥传、不以术驭人,反以禁锢为护持——此非吝啬,实乃大慈悲。天机非戏法,推演非卜卦;一念错,则万劫倾;一术误,则因果崩。他宁守孤灯,也不让凡俗之手搅乱天地经纬……这般胸襟,令人肃然。”顿了顿,他目光灼灼,似已穿透岁月长河,“我必穷尽心力,参透此术——不为预知吉凶,不为趋利避害,只为看清:那一根根缠绕众生的因果之线,究竟从何处生发?那浩渺无垠的天地法则,又以何为基、以何为终?”
话音未落,风忽起,吹动他束发的墨色缎带,猎猎如旗。他环顾众人,神色从容而坚定:“诸位,此间事了,陆尘欲归故里。青山不改,流水长存,他日若有缘,自当再聚。”
姜天宇一怔,骂声戛然而止,挠了挠后脑,脱口而出:“喂!这就走?上哪儿去?”
“回家。”陆尘答得干脆,唇角浮起一抹久违的暖意,“离家已逾一载半,春樱谢过两轮,秋桂飘香三度。老父晨起必抚旧剑三遍,母亲每至霜降便晒陈年艾草——她说,儿子若归,须得驱寒祛湿。是时候了。”
唐婉儿闻言,双膝倏然一软,无声跪于青石之上,额头轻触微凉地面,发间银簪映着天光,微微颤动:“求公子……带婉儿同去。”她声音极轻,却字字如钉,凿入寂静,“婉儿已非天机阁之人,亦无师门可依、无故土可返。天下虽大,于婉儿而言,唯公子身侧,方是安身立命之所。若公子弃我而去……婉儿不知怎么在这乱世生存。”
陆尘心头微震,急忙俯身,双手稳稳托住她臂弯,力道温和却不容推拒:“起来,快起来。”他目光坦荡,毫无犹疑,“好,我带你去——不是施恩,不是收留,是同行。从此山高水长,你我并肩而行。”
唐婉儿泪光盈睫,却含笑颔首,起身时裙裾拂过青石,如白鹤振羽。
陆尘随即转身,目光温润而沉静地投向静立一旁的韩玉。他语声平和却蕴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母亲与我阴差阳错结下主奴印契,此印玄妙非常,牵系神魂,她无法离我太远。为免生变,你随我一同返回紫都之城吧。”
韩玉眸光微垂,神色温婉而坚毅,裣衽一礼,声音清越而恭谨:“是,公子。”在她心中,玄霜国早已倾覆,山河易主,故土成墟;天涯海角,不过方寸之择——母亲所在之处,便是她心之所向、身之所归。
最后,他抬眸望向姜天宇,唇角微扬,笑意疏朗如春日晴光,眼底更添几分诚挚邀约:“姜兄,可愿随我同赴紫都之城?山下那座云雾缭绕的小村,清茶一盏,松风满袖,正宜促膝长谈。”
姜天宇朗声一笑,浓眉微扬,粗犷中透着几分豪气:“我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巴巴地跟着你回去作甚?传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话音未落,他忽而敛容正色,抱拳一拱,神情陡然沉静三分,目光灼灼道:“再者——你与她们之间,本可嫁可娶、两相情愿;而我,也该启程去寻她了。”
陆尘闻言,神色微肃,语气清越而坚定:“姜兄莫要信口开河!我与她们之间,清如溪水映月,皎若寒潭照雪,纤毫不染。姜兄若再这般胡言乱语,坏了她们的清誉尚且令人扼腕,若损及我自身名节——那才真是百口莫辩、罪莫大焉!”
众人听罢,一时面面相觑,哑然无声,唯有檐角风铃轻响,似在应和这满庭微妙的静默。
姜天宇大手一挥,转身欲走,忽又驻足,回头朗声道:“诸位珍重!江湖路远,不必挂怀;青山常在,何惧别离?他日若闻陆兄名动九霄,我姜某人必携烈酒三坛,踏月而来!”
众人纷纷应和:有人抱拳,有人垂首,有人含笑挥手,有人轻抚剑鞘……山风浩荡,卷起衣角与誓言,将这一场离别,酿成未来重逢最醇厚的伏笔。
陆尘目光温润而沉静。他望向天幻瑶,声音低缓却带着不容推拒的诚恳:“师父,可有去处?若暂无落脚之地,不如随我回陆家暂住。”天幻瑶素来多言,如今却不再多言,如寒潭映月,不染尘喧。此刻她未作言语,只轻轻颔首,睫羽微垂,似有千言万语凝于唇边,终化作一缕无声的默许——她确已无处可去。自踏破界壁、流落此方天地,已数载春秋。她曾以星轨推演、以灵纹叩问、以至强法器金刚琢感应界门气机,然而虚空寂寂,界隙如铁,始终不见一丝松动之兆。那扇通往故土与师门的门扉,仿佛被时光悄然锈蚀,再难开启。
陆尘转眸,视线悄然落在楚萱儿身上。她静立于朱漆廊下,素白衣裙如云垂地,发间一支白玉兰簪泛着温润光泽。他喉结微动,欲言又止——那一场误入歧途却刻入骨血的缠绵……终究成了横亘于两人之间、不可言说又无法抹去的隐秘沟壑。他终是敛眸,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成一片沉静湖面,只余下礼节性的颔首致意。
王妍此时轻步上前,牵起楚萱儿的手,指尖微凉却笑意盈盈:“萱姐姐,我走了。山高水长,未必久别,待我安顿好家人后,定会再回来看你。”她眨了眨眼,眸中星光跃动,“说不定哪日就踩着流光剑,从云头直接落进你后花园里呢!”楚萱儿唇角微扬,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声音清越如泉:“好妹妹,一路珍重。”
陆尘拱手,向柳淑影与楚萱儿郑重辞行:“柳前辈,楚姑娘,告辞。”话音未落,唐婉儿已祭出一柄青鸾翎羽织就的飞舟,韩玉携母亲温霜降缓步登舟,王妍回眸一笑,足尖轻点,翩然掠入云霭。飞舟腾空而起,划开澄澈天幕,载着四道身影渐行渐远,最终化作苍茫天际一道流光剪影。
楚萱儿久久伫立,目光追随着那抹远去的青衫背影,直至云海吞没最后一丝轮廓。心绪如潮,层层叠叠,难以名状——谈不上倾心爱慕,却早已在血脉深处烙下不可剥离的印记;无人知晓那夜私密,可她比任何人都更清醒地感知到:那一场意外,早已将两人的命运悄然拧成一股隐秘而坚韧的丝线。
一旁柳淑影斜倚廊柱,手中折扇轻摇,眼尾含笑,打趣道:“哎哟——我们家清冷如霜、不食烟火的萱儿姑娘,竟也学会倚栏凝望、目送离人了?这思春的滋味,可是比你娘当年偷尝的桂花酿还醉人几分?”
楚萱儿耳根微热,却神色不乱,只淡然拂袖,望向远处飘摇的纸鸢:“小姨莫要胡言。我只是想念王妍,她与我惺惺相惜、情同手足。如今她远行,自然怀恋。”
柳淑影掩唇轻笑,扇尖虚点她眉心:“怀恋谁?嗯?是王妍,还是那个连告辞都不敢多看一眼的傻小子?”见楚萱儿眸光微滞,她笑意渐柔,裙裾旋开一弧淡青流云,“罢了罢了,不逗你了。小姨也要启程了——替我向你母亲问安,就说:楚家主母不必日日守着一个男人枯坐丹房,也该拾起旧时佩剑,去看看东海初升的朝阳,去听听西岭松涛的浩荡。人生百态,先做萱儿的母亲,再做楚辞的妻子——但最要紧的,是先做回自己。”
楚萱儿静静听着,良久,郑重颔首。风过庭院,吹散几片玉兰落瓣,悄然停驻于她摊开的掌心,洁白如初,静默如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