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南诏风云(二)
第四十章南诏风云(二) (第1/2页)队伍停在蝴蝶泉边祭拜时,玉螺看见几个穿圆领袍的唐人混在人群里。他们手里捧着的祭品,竟是南诏样式的陶制三耳罐,罐里插着的却又是长安常见的茱萸。其中一个年长的唐人,正用生硬的南诏话教孩子们唱《诗经》里的《蒹葭》,唱到“在水一方”时,几个白族老妇人竟用本主调跟着哼唱起来。
傍晚在圣源寺歇脚,寺里的老僧捧出珍藏的《南诏德化碑》拓片。玉螺发现,在“汉阁逻凤,吐蕃赞普”那行字旁边,有人用朱砂添了个小小的“和”字,笔迹稚嫩,像是孩童所书。
“是山下学堂的孩子们添的。”老僧用布巾擦拭着拓片,“他们中既有唐人后裔,也有吐蕃与南诏的混血儿,都说要让这字长在碑上。”
玉螺望着佛前摇曳的烛火,忽然明白父亲为何要将誓文分藏两地——有些盟约,本就该一半在故土生根,一半在他乡发芽。
金沙江南岸的盐井出事那天,玉螺正在教宫女们绣长安样式的缠枝纹。阿蛮撞开殿门时,手里的急报还带着马汗的腥气:“吐蕃人占了诺邓盐井,段将军带兵杀过去了!”
太和殿里顿时炸开了锅。段宗榜的副将拍着案几怒吼:“早说唐人不可信!他们屯兵姚州却按兵不动,分明是想看我们两败俱伤!”掌管文书的清平官却颤抖着展开塘报:“唐……唐朝使者崔佐时,带着三千兵马从姚州出发了!”
异牟寻王捏着塘报的手指关节发白。玉螺看见那纸上的墨迹被汗水晕开,“共护盐道”四个字却愈发清晰。“王上,”郑回忽然开口,他的声音比往常响亮,“臣请与公主同去盐井前线。”
行至半途,遇见溃败的南诏士兵。他们身上的皮甲被箭射穿,却仍紧紧攥着盐块——那是诺邓盐井特有的桃花盐,色泽粉红,像极了长安春天的海棠花瓣。“吐蕃人用的箭,箭头有我们南诏的锻打痕迹。”个断臂的士兵咳着血说,“他们的马队里,还有穿汉式铠甲的人。”
玉螺忽然勒住马缰。她看见路边的刺桐树下,躺着具吐蕃士兵的尸体,他怀里揣着的青稞饼里,竟夹着块南诏的乳扇。阿蛮惊叫起来,那士兵的靴子里,还塞着半张唐人绘制的盐井地图。
黄昏时抵达盐井外围,崔佐时的唐军正在搭建营寨。他们用的帐篷支架,竟是南诏特有的竹制样式,几个唐人士兵正跟着白族妇人学怎么用松针防潮。看见玉螺的仪仗,崔佐时掀帘而出,他的袍角沾着盐粒,腰间却挂着异牟寻赐予的南诏弯刀。
“公主请看。”他指向盐井方向,夕阳下,吐蕃人的营帐与南诏的碉楼之间,有片被踩平的空地,“我们的斥候说,那里原本是茶马互市的集市。”
玉螺望着那片空地,忽然想起在长安西市,不同族群的商人共用一杆秤,秤砣上既刻着唐的开元通宝,也铸着南诏的方形贝币。
决战前夜,玉螺在唐军营地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李安宁公主的贴身侍女捧着个锦盒站在帐外,见了她便屈膝行礼:“我家公主说,这东西该合在一起了。”
锦盒里躺着另一半铜镜。玉螺将两片铜镜对接,严丝合缝的缺口处,朱雀门的图案与南诏的三塔纹完美交融。镜背新刻的花纹里,金沙江像条银带,一端连着长安的宫阙,一端系着苍山的雪峰。
“我家公主还说,”侍女递过封信,字迹娟秀却带着英气,“长安的太液池里,今年新引种了南诏的海菜花。”
三更时分,吐蕃营地忽然传来骚动。崔佐时与段宗榜各自披甲而出,玉螺却注意到,两支部队的口令竟都是“盐井”——个用汉语,个用南诏话,发音不同,意思却一样。
黎明时分的厮杀声里,玉螺站在山坡上。她看见唐军的陌刀阵里,混着南诏的藤甲兵;吐蕃的马队中,有人举着汉式的环首刀。太阳升起时,刺目的金光掠过盐井的卤水,将交战双方的影子熔铸在一起,分不清谁是唐人,谁是南诏人,谁是吐蕃人。
打扫战场时,玉螺在盐井边发现面破碎的吐蕃战旗。旗面上的狼头图案被刀劈开,却正好露出衬里的南诏织锦——那是去年和亲时,南诏赠予吐蕃的礼物。崔佐时拾起块旗角,上面还沾着桃花盐的粉末:“看来,有些布料注定要混在一起。”
段宗榜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他的甲胄上插着支吐蕃箭,箭头却刻着唐人的云纹。“公主,”他忽然单膝跪地,手里捧着枚缴获的吐蕃印信,“末将愿护送唐朝使者,共商重修神川铁桥之事。”
玉螺将合璧的铜镜举向太阳,镜面反射的光斑落在盐井的卤水上,碎成万千光点。她想起郑回曾说,水本无华,相荡乃成涟漪;石本无火,相击乃发灵光。
回到羊苴咩城时,雨季又至。五华楼的廊柱上新挂了幅巨画,画中金沙江两岸,唐人的水车与南诏的筒车正同时转动,吐蕃的皮筏在中间顺流而下,筏上装载的,既有蜀锦,也有氆氇,还有南诏的大理石。
异牟寻王在崇圣寺举行了盛大的法事。郑回诵读的经文,一半用汉语,一半用南诏语,吐蕃商人与唐朝工匠在同一香炉前焚香,他们的影子被佛灯投在墙上,像幅流动的《王会图》。
玉螺站在三塔之下,看着工匠们修补被战火熏黑的塔身。他们用的灰浆里,混合了唐朝的糯米汁、南诏的红土和吐蕃的酥油,几个年轻工匠正争论着该在塔基新嵌的石碑上刻什么字。
“刻‘和’字吧。”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李安宁公主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她的发髻上插着南诏的孔雀步摇,“我带了长安的刻石匠人来,他们说,这字刻在石头上,能经得起千年风雨。”
玉螺望向点苍山,山顶的积雪在月光下泛着银辉,山脚下的洱海正倒映着长安来的明月。她忽然明白,有些界限从来不是墙,而是桥——就像那面合璧的铜镜,既照得出长安的宫阙,也映得出苍山的轮廓。
阿蛮捧着新酿的梅子酒过来,酒盏是唐人烧制的青瓷,酒液里却漂着南诏的桂花。玉螺与李安宁碰杯时,听见崇圣寺的钟声正穿过雨幕,在羊苴咩城的上空久久回荡。那声音里,有汉地的宫商,有南诏的角徵,还有吐蕃的羽音,交织成一曲谁也说不清出处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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