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涛暗涌
惊涛暗涌 (第1/2页)议事棚屋内,死一般的寂静。陈墨脸上那因陈怀安图谋“惊雷”而略显僵硬的笑容,此刻彻底化作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与自豪。他挺直了腰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响起:“陈先生,容在下为您引荐。此乃我川东为保境安民、护卫商道,倾尽心力所造之新式炮船——‘磐石号’。今日初航,惊扰之处,还请海涵。”
陈怀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毕竟是郑芝龙麾下第一谋士,片刻失态后,迅速恢复了表面的镇定,甚至重新捡起了桌上的折扇,只是那扇骨似乎比刚才沉重了百倍。他脸上重新堆起笑容,但那笑容却显得无比干涩和勉强:“好!好一艘‘磐石’!雄浑伟岸,铁骨铮铮!林经略与川东工匠之能,真乃鬼斧神工,令怀安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他连声赞叹,目光却如同最粘稠的油脂,死死黏在“磐石号”那独特的铁甲和巨大的明轮上,眼底深处是难以置信、贪婪、以及一丝深深的忌惮。那些交错的铆钉在他眼中幻化成无数个问号——这等工艺,川东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又能造出几艘?
他带来的那些随从、账房,更是目瞪口呆,如同泥塑木雕。护卫们的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武器,眼神充满了警惕和茫然。他们纵横海上,见过红毛番的夹板巨舰,见过佛郎机的卡拉克帆船,但从未见过如此...如此颠覆认知的钢铁怪物!这玩意儿,是怎么浮起来的?那轮子又是什么鬼东西?一个家将忍不住低声嘟囔:“怕不是用了什么巫术...”话音未落就被陈怀安凌厉的眼神制止。
“陈先生过誉了。”陈墨趁热打铁,笑容真挚了几分,“‘磐石号’初成,尚需打磨,此来伶仃洋,一为试航,二来嘛...也是想向纵横四海的郑家船队,讨教些行船御海的经验。不知先生可有雅兴,随陈某登船一观?”
陈怀安瞳孔微微一缩。登船?深入这头钢铁巨兽的腹地?风险不言而喻!对方既然敢让他登船,必然有所准备,想探得核心机密难如登天。可若是拒绝,便显得示弱,更会错失近距离观察这艘前所未见之船的天赐良机!电光火石间,他心中已有决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至少要看看这铁壳子的破绽所在。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陈怀安朗声一笑,折扇“唰”地展开,仿佛恢复了之前的从容,“能登此神舟一观,实乃怀安三生之幸!请陈管事引路!”
“磐石号”甲板。海风强劲。
踏上这钢铁铺就的甲板,陈怀安的感觉截然不同。脚下传来的不是木板的弹性,而是坚硬、冰冷、稳固如山的触感,连海浪颠簸都减轻了几分。宽阔的甲板空间被刻意清空,只留下几处巨大的铆钉凸起和预留的炮位基座。海风毫无遮拦地呼啸而过,吹得人衣袂猎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桐油味、新木味和一种淡淡的金属锈蚀气息。
叶梦珠早已在甲板等候。她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色劲装,外罩一件半旧的皮甲,左臂的金属义肢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衬得她面容愈发清冷锐利。她身旁站着几名核心工匠,包括双手缠着厚布、脸色疲惫却精神亢奋的孙师傅——那是连夜赶工留下的痕迹,却也像是特意展示给来客看的辛劳。
“陈先生,这位是我川东工造总管,叶梦珠叶夫人。”陈墨介绍道。
“叶夫人!”陈怀安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化为更深的探究。他没想到这艘钢铁巨舰的主事者,竟是一位如此年轻且...带着冰冷机械之美的女子!他躬身施礼,“久仰夫人大才!今日得见神舟,方知传言不虚!”他刻意加重“传言”二字,试探对方对外部评价的反应。
“陈先生客气。”叶梦珠声音清冷,微微颔首,目光如同手术刀般扫过陈怀安,“‘磐石号’粗陋,尚在摸索,让先生见笑了。”她话虽谦逊,但那审视的目光和周身散发出的掌控气息,却让陈怀安丝毫不敢轻视。这女子的眼神里没有寻常女流的羞怯,只有工匠对作品的绝对自信,以及商人般的精明算计。
在叶梦珠和陈墨的引领下,陈怀安一行人开始参观这艘颠覆想象的巨舰。从巨大的铆接铁甲板,到粗壮的柚木骨架与铁甲的复合结构,再到那如同迷宫般的传动舱——五十名精赤上身的壮汉正喊着号子,在巨大的脚踏转盘上奋力蹬踏,汗如雨下,力量通过复杂的齿轮组传递到船尾,驱动着那庞大的明轮发出沉重轰鸣!
陈怀安看得无比仔细,不时提出看似外行、实则刁钻的问题:“叶夫人,此等铁甲覆船,分量惊人,航行之速与灵活性...”“此人力明轮,驱动如此巨舰,持久力如何?若遇风暴巨浪...”“这铆接之处,海水侵蚀,铁木胀缩不同,如何长久?”他每问一句,眼角都在偷瞄工匠们的反应,试图从细微表情中捕捉破绽。
叶梦珠的回答简洁而滴水不漏:“铁甲为盾,牺牲些许航速,换取无惧寻常炮矢。”“人力为桨,帆力为翼,相互补充。持久之道,在于轮换与养护。”“特制‘磐石胶’填缝,桐油浸木,铜钉铆接,可耐腐蚀。世间无万全之法,唯勤于维护而已。”她甚至主动引导陈怀安去看几处特意留下的、正在用“磐石胶”修补的细小缝隙,坦然承认其不完美。
这份坦荡,反而让陈怀安心中疑虑更深——对方似乎并不怕他看,甚至不怕他知道缺陷!是真的有恃无恐,还是故意示弱麻痹自己?他盯着那正在凝固的“磐石胶”,看似随意地用指尖碰了碰,胶面微凉粘稠,却不知其成分究竟为何。
当走到船首预留的巨大炮位基座前,陈怀安终于忍不住,再次将话题引向他真正的目标:“叶夫人,贵方有此等‘磐石’巨舰为凭,再辅以那传闻中摧城拔寨的‘惊雷’神器,何愁长江不靖,海波不平?不知那‘惊雷’...”
“陈先生。”叶梦珠打断了他,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风刮过甲板,“‘惊雷’凶戾,伤敌亦伤己,早已封存,永不启用。我川东所求,非是争霸嗜血之矛,乃是保境安民之盾。这‘磐石’笨拙,走得慢,但求一个‘稳’字。先生若再提‘惊雷’,便是看轻了我川东立身之本。”她目光如冰锥,直视陈怀安,那冰冷的金属义肢仿佛也泛起了寒光。
陈怀安被这毫不客气的断然回绝噎得一滞,脸上笑容彻底挂不住了,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他感受到对方话语中不容置疑的决绝,更感受到甲板上那些看似普通的“商行护卫”身上陡然凝聚起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这些人的站姿看似随意,却隐隐形成合围之势,手始终离腰间武器寸许之遥。这艘船,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更难对付!
“磐石号”底舱,隐秘角落。
柳如烟如同真正的幽灵,无声无息地贴在冰冷的铁壁上。她的右耳紧贴着一处经过特殊处理的、极其细微的缝隙。缝隙的另一边,正是陈怀安带来的、一名看似不起眼的随从休息的隔间。此人精通口技,更擅长一种名为“蚁语传音”的秘术,能将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蚁行,若非柳如烟早有准备,布下了特制的听瓮装置,绝难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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