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骰血铸魔·冰湖刻经
第002章 骰血铸魔·冰湖刻经 (第2/2页)“心经,二百六十字。一字刻错,一笔崩裂,”夜郎七的声音陡然转寒,如同冰湖下涌动的暗流,“你便留在那湖心,不必再回。”他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喉结滚动,咽下那滚烫的茶汤,仿佛咽下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决定。
花痴开沉默着。烛火在他黑沉的瞳孔里跳动,映不出任何情绪。他没有问“如何做到”,也没有质疑这命令的荒谬。十年的岁月早已教会他,在夜郎七面前,疑问和情绪都是最无用的东西。他缓缓收拢摊开的手掌,五指蜷曲,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掌心正握着那枚看不见的、决定生死的骰子。
“是。”一个字,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带着砂砾般的质感。再无多余言语。
他转身,单薄的背影挺得笔直,走向书房那扇通往黑暗走廊的门。脚步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无息。
在他身后,夜郎七依旧端坐着,指间的紫檀佛珠不知何时停止了捻动。他垂眸,看着白瓷茶盏里澄澈的琥珀色茶汤。烛光下,那薄如蛋壳的杯壁上,一道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痕,正沿着釉面下冰裂般的开片纹路,极其缓慢、却异常清晰地向下延伸了一毫。无声无息。
风雪在黎明前达到了极致。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白,寒风卷着雪粒,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刀,疯狂地切割着视野中的一切。寒月湖像一块被遗忘在荒原深处的巨大死玉,冰面呈现出一种沉郁的青灰色,光滑如镜,却又深不见底,散发着能冻结灵魂的寒意。
花痴开独自一人,踏上了这片死亡之境。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灰色旧棉袍,根本无法抵御这酷烈的严寒。裸露在外的脸颊、耳朵、手指,迅速失去了知觉,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割般的痛楚,喷出的白气瞬间就在睫毛和眉毛上凝结成细小的冰晶。脚下是厚达数尺、坚硬如铁的冰层,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光滑的冰面让他的身体不断摇晃,随时可能摔倒。风雪狂暴地抽打着他,几乎要将他单薄的身影彻底吞没、撕碎。
他一步一步,朝着湖心跋涉。风雪模糊了方向,只能凭借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和对寒冷的极致感知。脚下的冰层深处,偶尔传来沉闷的、如同巨兽叹息般的“咔嚓”声,那是冰层在承受巨大压力下内部的**,足以让任何人心胆俱裂。花痴开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全部心神,都系于怀中贴身藏着的那一小袋牛骨骰子。冰冷的骰子隔着薄薄的衣料,紧贴着他同样冰冷的胸膛,如同怀揣着一袋来自地狱的种子。
终于,他抵达了湖心。
视野所及,除了漫天狂舞的雪幕,便是脚下这无边无际、死寂的青灰色冰原。这里是绝对的孤独,是生命的禁区。花痴开停下脚步,缓缓跪下。膝盖接触冰面的瞬间,刺骨的寒意如同毒针,瞬间穿透棉袍,狠狠扎入骨髓!他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牙关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但他没有停顿,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一种近乎殉道者的虔诚,双膝跪在了这冰封的祭坛之上。
他伸出右手。那只手,早已被风霜冻得肿胀麻木,指关节僵硬得不听使唤。他费力地、一点一点地从怀中摸出那袋骰子。解开系绳,倒出一枚。森白的牛骨骰子落在他冻得几乎没有知觉的掌心,像一块冰。
刻。用什么刻?如何刻?
骰子圆钝的棱角,怎么可能在比石头还硬的冰面上留下痕迹?这念头只在花痴开近乎冻结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意念碾碎。他闭上眼。十年的黑石枯坐,十年的毒蜂追杀,无数个日夜与骰子融为一体的痛楚和煎熬…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感觉,如同破碎的冰河,在意识深处轰然炸开!
“执于一念,万物皆可为骰…”
“骰子,非赌具,乃命理之钥…”
“你掌中之物,是你爹的血…”
夜郎七冰冷的声音,如同魔咒,在呼啸的风雪中清晰无比地回响起来。花痴开猛地睁开眼!那双空洞的瞳孔深处,仿佛有万年玄冰轰然碎裂,一股纯粹到极致的、冰冷死寂的意念,如同沉睡的凶兽骤然苏醒!不再需要刻意凝聚,不再需要痛苦逼迫。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生命能量——包括那深藏于血脉之中、源自父母的血泪与仇恨,都被这意念疯狂地抽取、压缩、点燃!
他不再看掌心的骰子。他看的是冰面。意念如无形的刻刀,早已穿透坚冰,锁定了冰层下三寸深处最脆弱、最细微的纹理走向!那枚被他握在指间的骰子,此刻不再是死物。它成了他意念的延伸,成了他冰冷灵魂投射于物质世界的唯一锋刃!他体内那股十年熬煞磨出的、名为“千算熬煞”的奇异力量,如同沉睡的冰河被唤醒,顺着指尖狂暴地注入那枚小小的牛骨骰子!
嗡——!
骰子在他指间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却又震人心魄的嗡鸣!那森白的骨面上,隐隐泛起一层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冰蓝色的幽芒!
花痴开动了。他的动作僵硬而缓慢,被严寒冻僵的关节发出艰涩的摩擦声。他屈起食指,指关节死死抵住骰子一个最尖锐的棱角,将全身残余的力气和那股冰冷的意念洪流,全部灌注于那一点!
第一笔,落下!
“观——”
尖锐的骰子棱角,如同烧红的烙铁碰触薄冰,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坚硬的青灰色冰面!没有预想中的崩裂,没有刺耳的刮擦。只有一种奇异的、如同春蚕啃食桑叶般的“沙沙”声,轻微却清晰地在狂风暴雪中响起。冰屑不是崩飞,而是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消融”,化为极细微的粉末,随即被风卷走。一个深达半寸、边缘光滑如琢的笔画,清晰地烙印在冰面上!笔画转折处,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刀锋的凌厉和属于佛经的圆融!
就在这第一笔刻下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洪流,猛地从骰子与冰面接触点倒灌而回!比这湖面的酷寒更甚十倍、百倍!如同万千根烧红的冰针,狠狠扎入花痴开的指尖、手臂,瞬间贯穿整条臂膀,狠狠刺入他的心脏和大脑!
“唔!”花痴开喉头一甜,一股带着浓烈铁锈味的液体猛地涌上口腔。他死死咬住牙关,将那股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但嘴角,依旧无法控制地溢出了一缕暗红的血丝。这刻经,竟是以他自身精血心神为引,强行沟通冰魄寒力!每一笔,都是在剜心割肉!
剧痛如同海啸,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淹没。风雪更大了,狂暴地抽打着他的身体,仿佛要将这渺小的存在彻底撕碎。他跪在冰面上的双膝早已失去知觉,仿佛不是自己的。只有握着骰子的右手,在剧烈的颤抖中,依旧死死地、精准地控制着那冰冷的棱角,沿着意念中早已锁定的轨迹移动。
第二笔,第三笔…“自在菩萨…”
沙…沙…沙…
那奇异而空寂的刻冰之声,在风雪怒号中顽强地响着。花痴开的脸苍白得如同脚下的寒冰,嘴角的血迹已经冻结,变成一道暗紫色的冰痕。他的眼睛却亮得骇人,空洞之下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火焰。他不再感觉寒冷,不再感觉疼痛,所有的一切都被抽离。他的世界,只剩下指尖那枚被意念点燃的骰子,身下这片吞噬一切的寒冰,以及脑海中那部字字如刀的《心经》。每一笔落下,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灵魂撕裂般的痛楚,但他刻下的速度,却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提升!骰子在他指间翻飞,棱角交替,如同穿花的蝴蝶,在坚冰上留下一个个深凿圆融、带着奇异佛韵又暗藏凌厉杀机的文字!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
“度一切苦厄…”
冰屑纷飞,经文蔓延。花痴开的身影在漫天风雪中凝固成一个渺小的黑点,唯有那刻冰的“沙沙”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连贯,逐渐汇成一片低沉的、连绵不绝的嗡鸣。这声音穿透呼啸的风雪,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冰冷、空寂、宏大,仿佛自亘古冰川深处传来的梵唱,又像是无数怨魂在寒冰地狱中齐声诵念!风雪似乎都被这声音所慑,狂暴之势竟隐隐减弱了几分。
当最后一个字——“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的最后一笔落下时,花痴开指间那枚牛骨骰子,承受不住那极致力量的反复灌注和冰魄寒力的侵蚀,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哀鸣,“啪”地一声,碎裂成几瓣。棱角崩断,猩红的点数湮灭在青灰色的冰屑之中。
花痴开保持着最后刻画的姿势,僵硬地跪在冰面上,如同冰封的雕塑。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残留的几块森白的骨屑。然后,他伸出舌头,极其缓慢地,舔舐过自己早已冻裂、沾满冰屑和暗红血痂的嘴角。舌尖尝到了冰的冷冽,血的咸腥,还有一种…力量彻底释放后的、冰冷的余烬味道。
他抬起头,望向风雪依旧肆虐的灰色天空,空洞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某种东西——一种沉寂了十年、终于破冰而出的、冰冷而纯粹的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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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阙阁”顶楼书房。
夜郎七依旧坐在那张花梨木书案后。炉火上的紫砂壶早已凉透。他指间捻动着那串油润的紫檀佛珠,目光却落在书案一角摊开的《断指经》上。书页停留在某一章,上面绘着极其复杂的经络运行图,旁边一行朱砂批注小字:“千算熬煞,气透玄冰,佛魔一线”。
窗外,风雪似乎小了些。
突然!
夜郎七捻动佛珠的手指,毫无征兆地猛地一僵!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断裂声响起。
他指间那串盘玩了数十年、油光水滑、坚硬逾铁的紫檀佛珠,其中一颗珠子上,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细如发丝的缝隙!那缝隙贯穿了整颗珠子,边缘极其光滑,如同被无形的利刃瞬间切开!
夜郎七捻着那颗裂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抬眼,那双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滔天的巨浪!惊愕、震动、难以置信…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凝滞的、冰冷的锐利。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和数十里的风雪,死死钉在了寒月湖的方向。
书房里死寂无声。只有那颗裂开的佛珠,在指间散发着无声的悲鸣。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极其轻微、几乎被地毯吸收殆尽的脚步声。脚步声在书房门外停下。
沉重的紫檀木门被无声地推开。
风雪裹挟的寒气瞬间涌入温暖的室内,吹得书案上的烛火一阵剧烈摇曳。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花痴开。
他回来了。
单薄的灰色旧棉袍几乎被风雪浸透,冻成了僵硬的冰壳,沉重地挂在他单薄的身体上。裸露在外的脸颊、耳朵、手指,布满了冻伤的青紫和裂开的小口,有些地方渗出的血水已经冻结。他浑身湿透,头发上结满了冰凌,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冰水,在门口昂贵的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每一步迈出,都带着冰碴摩擦的“咔嚓”声,身体因为极度的寒冷和疲惫而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
然而,当他抬起脸时,书房内摇曳的烛光清晰地照亮了他的面容。
苍白,毫无血色,如同新雕的玉像。嘴角残留着一抹未曾擦拭干净的暗红血渍,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惊心。但这张脸,已经彻底褪去了最后一丝属于孩童的痕迹。轮廓冷硬,线条分明。
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
依旧是纯粹的黑色,却不再空洞。那里面沉淀着十年黑石室的枯寂,毒蜂针蛰的痛楚,冰湖刻经的酷寒,以及…某种刚刚苏醒、冰冷得足以冻结灵魂的东西。深不见底,如同暴风雪过后的寒夜星空,沉寂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与吞噬万物的寒意。那是一种历经极致淬炼后,非人的沉寂与锋利。
他拖着沉重的、不断滴落冰水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夜郎七的书案前。冰冷的雪水在他身后拖出一道蜿蜒的湿痕。
停下。站定。
花痴开没有行礼,也没有说话。他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书案后夜郎七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冰冷力量的牵动,扯动了凝固的血痂。
他伸出舌头,再次舔了舔嘴角残留的血渍。那动作缓慢、专注,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舐伤般的原始和漠然。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干涩、沙哑,如同冰层摩擦,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玉盘上:
“师父。”
他顿了顿,黑沉沉的瞳孔里,冰冷的光芒如同极地永不坠落的寒星,死死锁住夜郎七的脸,尤其是…那只捻着裂开佛珠的左手。
“杀我爹的人…”
他舔了舔嘴唇,尝尽那最后一丝铁锈般的腥甜,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左手可有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