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石杵·染血骰子
第024章石杵·染血骰子 (第1/2页)寒玉续肌膏的冰寒,不是冬日的雪,而是地狱深处刮起的阴风,顺着皮肉灼开的裂缝,直往骨头缝里钻。每一次药膏的涂抹,都像有冰锥在剐蹭着裸露的神经末梢。花痴开蜷缩在粗布小榻上,身体无意识地痉挛、抽动,喉咙里压抑着破碎的呜咽。覆盖在眼上的冰棉片,寒气针一样刺入被强光烧灼过的眼底深处,与全身的酷寒内外夹攻,将意识反复冻僵、撕裂。
福伯粗糙颤抖的手,用玉刮板蘸着那青碧色的凝脂,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却依旧引来少年每一次撕心裂肺的抽搐。“痴少爷…忍忍…就快好了…”老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浑浊的泪滴砸在花痴开滚烫又冰冷的肩胛上,瞬间被蒸发或冻结,不留痕迹。
时间在药房里粘稠地爬行。浓重的药味、血腥气和汗水的酸腐气混合在一起,如同沉重的幔帐,压得人喘不过气。仆役端着刚温好的“回元固本汤”,褐色的药汁在粗陶碗里晃荡,散发出微弱的参味和草木苦涩的余韵。
就在福伯小心地扶起花痴开软绵无力的脖颈,试图撬开他干裂起皮的嘴唇喂药时——
花痴开覆盖在冰棉片下的眼皮,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并非苏醒。更像是深海中濒死的鱼,被暗流卷动,无意识地摆动了一下尾鳍。然而,就在这濒临彻底沉沦的混沌深渊里,那被极致痛苦撕扯得支离破碎的意识碎片中,一个灰扑扑的、异常顽固的轮廓,如同黑暗中唯一不灭的礁石,清晰地浮现出来。
石臼。
磨损的边缘,朴拙厚重的线条,带着岁月沉淀下的粗糙质感。还有那根沉甸甸的、圆钝的石杵,稳稳地立在臼中,纹丝不动。
这影像取代了炽白的熔炉,取代了幽蓝的冰窖,取代了翻滚的赤红药汤,成为混乱风暴眼中唯一稳固的灯塔。意识被撕扯得越痛,这石臼与石杵的影像反而越清晰、越沉重。仿佛只要将全部心神“钉”在这上面,那无边的苦海就有了一个可以攀附的锚点,灵魂的碎片就不会彻底散逸。
“…杵…”
一个极其微弱、模糊到几乎被药味吞没的气音,从花痴开裂开的唇缝间艰难地挤了出来。如同濒死之人最后的呓语,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贪婪的执拗。
福伯喂药的手猛地一顿,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怀中少年那惨不忍睹的脸庞。“痴少爷?你…你说什么?”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花痴开没有任何回应。他依旧紧闭着双眼,身体在药力的冰寒与残余灼痛中剧烈地颤抖,仿佛刚才那声气音只是福伯绝望中的幻听。但福伯清晰地感觉到,少年原本软绵如泥的身体,在发出那声“杵”后,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向内蜷缩凝聚的力道,仿佛在对抗着什么虚无的拉扯。
***
内院书斋。
紫檀木门紧闭,冰鉴嘶嘶地吐着寒气,却压不住空气中弥漫开的、新鲜而浓烈的血腥味。那气味像一条无形的毒蛇,盘踞在幽暗的角落,冰冷粘腻。
阴影护卫如同从书案对面那片最浓的墨色中析出,身形比之前更加飘忽不定,仿佛随时会溃散在空气里。他垂在身侧的右手,裹缠的黑色软布已被暗红近黑的粘稠血液彻底浸透,湿漉漉地往下滴坠。啪嗒。一滴浓血砸在深色的地毯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污迹,无声无息。
夜郎七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钢针,精准地钉在那只滴血的手上,随即才移向书案。案上,摊开放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那份染着不规则暗褐污渍的皮纸卷宗,上面破译出的密令字迹依旧刺目。
右边,则多了一枚骰子。
象牙质地,原本温润的白色已被岁月和无数次把玩摩挲得泛出深沉的牙黄。最奇特的是它的棱角,被磨得异常圆润光滑,几乎看不出原有的锐利线条,像一枚在河床底冲刷了千年的卵石。六个面上,代表点数的凹坑里,也沉淀着难以洗净的陈年污垢,使得那点数模糊不清,尤其是那代表“一点”的一面,深陷的凹坑颜色格外暗沉。
“七号窖。”阴影护卫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仿佛胸腔里塞满了浸血的棉絮。“门开了。里面…没有‘货’。”
夜郎七的指尖,正捻着那枚圆润的旧象牙骰子,缓缓转动。闻言,捻动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寒光骤然凝聚。
“只有…‘客人’?”他问,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
“七个。”阴影护卫的轮廓在黑暗中似乎晃动了一下,“笼子。铁笼。”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令人不适的景象,“很小。像…装猫狗的。”
夜郎七捻动骰子的手指停住了。骰子停在他掌心,圆润的棱角抵着掌纹,那模糊的“一点”正对着上方。书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冰鉴嘶嘶的冷气和阴影护卫压抑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
“人呢?”夜郎七再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刀锋刮过骨头的冷硬。
“王胡子…在窖口。想封门。”阴影护卫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简洁,“处理了。干净。笼子里的…带不出。动静…会大。留了‘眼’盯着。”
“七个…”夜郎七低语重复了一遍,目光落在掌心那枚圆润的旧骰子上,又缓缓抬起,投向书斋紧闭的窗棂。视线仿佛穿透了重重阻隔,落在那间弥漫着伤痛与药味的偏房。“‘客人’…哼。”一声极轻的冷哼,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嘲讽,“陈豹这莽夫,胃口不小,胆子更大。劫掠的军资是‘货’,这些‘客人’…怕是比军资更烫手的‘炭火’。”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书案上那份染血的密令,在“鹰眼盯紧‘铜驼’余烬,防其复燃…”一行字上停留片刻。
“余烬?”夜郎七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如同冰面上裂开的纹路,“那就让这‘余烬’,自己烧起来。”他抬起眼,视线再次投向窗外药房的方向,那目光深邃难测,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刚淬火、尚不知能否成型的兵器。
“让他来。”夜郎七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现在。带上那套衣服。”
阴影中,那滴血的轮廓微微颔首,无声地融入更深的黑暗,只留下地毯上那几点新鲜的血渍,和书斋内陡然沉重了几分的空气。夜郎七垂眸,掌心那枚圆润的旧象牙骰子,被他拇指的指腹,重重地按在了染血的皮纸卷宗上,正压在“七号窖”三个字上。圆润的棱角,无声地碾过干涸与新鲜的暗红。
***
药房的门被无声推开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地窖深处特有的阴冷霉腐气,猛地灌了进来,瞬间冲淡了原本的药味。这气味像一只冰冷的爪子,扼住了福伯的喉咙,让他喂药的动作僵在半空。
花痴开覆盖着冰棉片的身体,也在这股突如其来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意刺激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夜郎七玄色的身影立在门口,并未踏入。他身后,阴影护卫如同没有实体的鬼魅,静默而立,那只裹着厚厚浸血软布的手垂在身侧,血腥味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护卫的另一只手,托着一套折叠整齐的衣物——粗布的料子,灰扑扑的颜色,与花痴开之前穿的那身被汗水、血污和烈日烤焦的麻布短衫截然不同,干净得近乎刺眼。
“给他换上。”夜郎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寒冰的冷硬,直接砸在福伯心头,“半炷香。”
福伯手一抖,药碗差点脱手,浑浊的老眼惊恐地看着门口如同煞神的两人,又看看榻上气息奄奄、浑身涂满青碧药膏的少年,嘴唇哆嗦着:“七…七爷…痴少爷他…他刚缓过一口气…这…这身子骨…经不起…”
“半炷香。”夜郎七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丝毫变化,目光却已越过福伯,落在花痴开身上。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灭了福伯所有的勇气和哀求。老人佝偻的身体筛糠般抖着,老泪纵横,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颤抖着手,开始去解花痴开身上那件被冷水、药膏和血污弄得一塌糊涂的破烂短衫。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刚敷上药膏、布满水泡和破溃的皮肤,每一次触碰都带来钻心的剧痛。花痴开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身体本能地蜷缩躲避。福伯心如刀绞,动作却不敢有丝毫停顿,在仆役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地将那身干净的灰布衣服套上少年伤痕累累的身体。衣料摩擦着伤口,带来新一轮细密的煎熬。
当最后一根布带系好,花痴开也被这剧烈的折腾从深沉的昏迷边缘强行拽回了一丝意识。覆盖在眼上的冰棉片在挣扎中滑落,红肿破裂的眼睑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他艰难地掀开一条细缝,视野里一片模糊的血色与晃动的人影。全身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尤其是脚底和皮肤,火烧火燎,又带着寒玉膏残留的刺骨冰寒,冷热交织,如同无数细小的刀片在体内外同时切割。
夜郎七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捕捉到他眼底那一丝残存的、被痛苦淹没的微弱神采。
“带出来。”命令简洁如刀。
阴影护卫一步上前。他动作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轻易地架起了花痴开软绵的身体。花痴开双脚虚软地拖在地上,刚换上的粗布鞋摩擦着脚底磨破的水泡,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钉板上。他痛得闷哼出声,身体剧烈地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刚换上的灰布衣衫。
“七…七爷…”福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求您…求您开恩啊…痴少爷他…他真的会死的…”
夜郎七恍若未闻,转身,玄色的袍角在门槛处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阴影护卫架着如同破布袋般的花痴开,紧随其后,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药房内浓郁的血腥味、刺骨的寒意,和福伯绝望压抑的悲泣。
***
夜,死寂。无星无月,浓墨般的黑暗吞噬着京城庞大的轮廓。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青幔马车,如同幽灵,碾过空旷无人的街道。车轮压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辘辘声,被浓重的黑暗吸收大半,更显诡异。
车厢内狭窄而封闭,弥漫着一股驱之不散的、混合着血腥、霉腐和阴影护卫身上特有的、如同铁锈与阴影混合的冰冷气息。花痴开被安置在硬邦邦的车厢一角,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无力地晃动。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冰冷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流进脖颈的烫伤褶皱里,如同撒了一把盐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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