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灵武箭雨
第三章:灵武箭雨 (第2/2页)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凿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这——”
她的手腕随意地一抖,暗红长刀上的血珠被甩出一道凄厉的弧线,溅落在雪地上,如同点点红梅。
“够不够当投名状?”
风,重新开始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扑打在裴旻僵硬的脸上。
那把滴血的暗红长刀,那具还在汩汩冒血的燕军尸体,还有阿芜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黑眸……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极端血腥、诡异、却又带着某种致命诱惑力的画面。
“投……投名状?”裴旻的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声音嘶哑得几乎变了调。巨大的冲击让他脑中一片混乱。杀叛军军官?这确实是足以证明立场的行为,但……太疯狂了!太不计后果了!她到底想干什么?向谁投名?
另外两个幸存的燕军士兵,此刻终于从极度的恐惧中找回了一丝神智。他们看着地上队正那死不瞑目的头颅,看着阿芜手中那把还在滴血的妖异长刀,又看看如同煞神般伫立的阿芜,最后目光落在裴旻身上。那眼神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和一种被巨大恐怖攫住的茫然。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非人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尖叫,竟连掉在地上的横刀也顾不上捡,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朝着烽燧台残骸的方向亡命逃去!靴子踩在积雪和同伴的鲜血上,留下两串歪歪扭扭、惊恐万状的足迹。
阿芜对那两个逃兵看都没看一眼。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裴旻脸上,那双黑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着他脸上残留的震惊和深深的疑虑。
“不够?”阿芜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反而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残酷意味。她握着长刀的手腕微微转动,刀尖指向地上那具尸体,声音如同冰珠砸落,“那,再加一个‘崔乾佑部奇袭灵武粮道’的情报,够不够分量,让灵武城里的太子殿下……给我们开一次城门?”
裴旻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她怎么知道?!她不仅知道密信内容,甚至还知道太子在灵武!这个阿芜……她的身份,她的目的,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迷雾和致命陷阱的漩涡!
然而,阿芜根本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她话音刚落,身后那被乱石半掩的地道出口处,猛地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轰隆——!
堵住缺口的乱石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内部彻底炸开!碎石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散射!烟尘弥漫中,胡人首领那魁梧的身影第一个咆哮着冲了出来!他满脸是刚才被碎石崩裂的划痕,鲜血淋漓,眼神如同受伤的疯虎,死死锁定在阿芜和裴旻身上!他身后,几个同样凶悍、手持弯刀弓箭的胡人武士也接踵而至!
“唐狗!贱人!纳命来!”胡人首领的咆哮带着滔天的恨意,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弯刀直指阿芜!
前有刚刚杀出的血路,后有如同附骨之疽的胡人追兵!烽燧台上,那两个逃兵惊恐的尖叫显然已经惊动了上面的叛军!隐隐的呼喝声和脚步声正从台顶传来!
阿芜猛地回头,冰冷的黑眸扫过杀气腾腾扑来的胡人首领,又瞥了一眼烽燧台顶的方向。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对着裴旻低喝一声,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走!”
话音未落,她已率先朝着那条被积雪覆盖、通往山下的小路疾冲而去!那把暗红长刀在她手中拖出一道凄冷的寒光。
裴旻猛地一咬牙!所有的疑虑、震惊、不安,此刻都被更强烈的求生欲和那半张密信赋予的如山重担压下!他不再犹豫,拔腿紧追阿芜的身影!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灰色的闪电,在覆满深雪的崎岖山坡上亡命狂奔!每一步都深深陷入积雪,溅起大片的雪沫。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带着身后胡人疯狂的咆哮和烽燧台上叛军越来越清晰的呼喝声!
“放箭!拦住他们!”胡人首领气急败坏的吼声被风雪撕扯得断断续续。
嗖!嗖!嗖!
数支狼牙箭带着凄厉的尖啸,从身后和侧上方(烽燧台方向)破空而来!钉入他们身边的雪地,激起一蓬蓬雪雾!其中一支擦着裴旻的肩头飞过,带走了一片破布!
阿芜的身形在雪坡上异常灵动,如同雪原上的狐狸,左闪右避,巧妙地利用着坡地上的岩石和枯树作为掩护。裴旻紧随其后,将战场闪避的本能发挥到极致,每一次弯腰、翻滚、变向都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的箭矢。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如同刀割,却也刺激着神经保持高度清醒。
身后的追兵紧追不舍。胡人首领的咆哮和叛军士兵的呼喝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死亡的喧嚣。箭矢依旧不时飞来,但准头在风雪和距离的影响下越来越差。
不知奔逃了多久,脚下的积雪渐渐变浅,地势也趋于平缓。一座被白雪覆盖、依稀有夯土墙轮廓的废弃小村出现在前方。更远处,一条宽阔的、半封冻的大河如同灰白色的巨蟒,横亘在茫茫雪原之上!河对岸,一座依山而建的雄城轮廓,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巍然矗立!城头旌旗招展,虽经风雪,那猎猎的“唐”字大旗依旧清晰可辨!
灵武!
裴旻的心脏狂跳起来!希望就在眼前!袖中的密信仿佛变得滚烫!
然而,就在他们冲出小村废墟,奔向河岸冰封滩涂的刹那——
呜——呜——呜——!
一阵低沉、苍凉、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猛地从灵武城头响起!如同巨兽的悲鸣,瞬间撕裂了风雪,回荡在空旷的河岸上空!
紧接着,城头之上,一片令人心悸的寒光骤然亮起!
那是……密密麻麻的箭镞!在昏沉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刺骨的死亡光泽!如同瞬间展开的钢铁荆棘丛林,覆盖了整段面向他们的城墙!
弓弦绞紧的咯吱声,隔着宽阔的河面,仿佛都清晰可闻!
一个威严、洪亮、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借助某种扩音器物,如同滚滚雷霆般从城头压下,清晰地砸在裴旻和阿芜的耳中:
“城下何人?!止步!再近一步,万箭穿心!”
声音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裴旻心头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他猛地刹住脚步,难以置信地望向城头那片死亡的寒光!为什么?!他们是来报信的!身后还有追兵!
阿芜也停下了脚步。她站在裴旻身侧几步之外,同样望着那片森然的箭阵。寒风卷起她灰色的斗篷和鸦羽般的长发,露出苍白冰冷的侧脸。她的眼神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意外,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那把暗红长刀被她反手插在身侧的积雪中,刀身微微颤动。
“我乃东宫千牛备身裴旻!”裴旻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城头嘶声大吼,声音在寒风中显得异常单薄,“有十万火急军情!叛将崔乾佑腊月奇袭灵武粮道!密信在此!”他颤抖着,从袖中掏出那半张血迹斑斑、被汗水浸透的密信,高高举起!那张残破的纸片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绝望的旗帜!
城头之上,一片死寂。只有那冰冷的箭镞寒光和绞紧的弓弦声,是唯一的回应。
那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决断:“身份不明!军情难辨!放下武器!高举双手!跪地受缚!否则,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城墙上数百士兵齐声呼喝,声浪如同实质的巨石,狠狠砸在河滩上!杀气冲天!
裴旻如遭雷击,浑身冰冷!高举的双手僵在半空,那半张密信在寒风中无力地颤抖。跪地受缚?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已经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听到胡人首领那粗嘎的喘息!一旦被缚,落入叛军或胡人手中,不仅自己必死,情报也绝对送不出去!灵武危矣!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身侧的阿芜动了!
她没有看城头那片死亡的箭阵,也没有看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她缓缓地、用一种近乎优雅的姿态,转过了身。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穿透了呼啸的风雪,精准地、冰冷地落在了裴旻那张因绝望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
那不是一个笑容。那弧度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沉淀了无数岁月、淬炼了无尽恨意、最终凝结而成的、极致冰冷的嘲讽和……快意!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凝滞。
阿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寒风,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精准地刺入裴旻的耳中:
“裴——大——人。”
她的语调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悠长和玩味。
“家父裴敦复的血债……”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钉住裴旻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该——还——了——吧?”
裴——敦——复?!
这个名字如同九霄惊雷,带着万钧之力,狠狠劈在裴旻的脑海深处!瞬间炸得他魂飞魄散,四肢百骸一片冰冷!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
那个名字!那个早已被尘封、被刻意遗忘在记忆最阴暗角落的名字!那个……他午夜梦回时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家父的血债?
不可能!绝不可能!裴敦复……他的女儿……早就……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吞没!他死死盯着阿芜那张在风雪中苍白如鬼魅的脸,试图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找到一丝动摇……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嘲弄,如同万载寒冰,坚不可摧!
“放箭!!!”
城头之上,那威严的声音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如同死神的最终宣判,轰然炸响!
嗡——!
数百张强弓同时撒放的恐怖震鸣,汇成一道撕裂天地的死亡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