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二十一点五】犹豫不决的爱
第二幕【二十一点五】犹豫不决的爱 (第2/2页)“如果……这份温柔,能只属于我一个人……该多好……”
木溪文心头一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四目相接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滞。他们的目光牢牢锁住彼此,如同藤蔓缠绕,难分难解。在这片狭小的、被暮色包裹的空间里,仿佛连灵魂都产生了奇异的共鸣,无声地交融、震颤。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在木溪文心底汹涌——他想吻她,想将那两片近在咫尺、微微翕动的柔软花瓣含入口中。
然而,就在这情潮即将决堤的刹那,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他猛地想起了她的身份——侍神教的圣女,那个手上沾染了玛利卡鲜血的、他誓要摧毁的组织成员。无论她此刻在他怀中显得多么纯净无辜,无论心底翻涌着怎样复杂的情感,那道由血仇和立场划下的鸿沟,始终横亘在他们之间,冰冷而坚固。他必须克制,也只能克制。这份亲昵与悸动,注定只能停留在“兄妹”的边界之内,不能再向前逾越半步。
不知过了多久,是一分钟,还是漫长的一个世纪?两人都感觉狭小吊舱里的空气变得粘稠而灼热,如同回到了贝伽尔湖畔那个令人窒息的夜晚。最终,是周雪妍打破了这令人心弦紧绷的寂静。她微微仰起脸,声音轻软得像拂过湖面的微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溪文哥……以前……有别的女孩子……吻过你吗?”
“有啊,”木溪文的声音有些干涩,记忆瞬间被拉回,“玛利卡……在我那次大病初愈后……吻过我的脸颊……”那是记忆中唯一一次带着纯粹关怀的触碰。
话音未落,一片温软便带着少女特有的馨香,轻轻印在了他的脸颊上。那触感如同羽毛拂过,却带着灼人的温度。木溪文的身体瞬间僵硬如石,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
“现在……”周雪妍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近乎虚弱的宣告,“我……就是第二个吻过你的女孩了……”那声音里,有羞涩,有勇气,也有一丝孤注一掷的脆弱。
长久的沉默再次笼罩下来。摩天轮已经缓缓降落到接近地面。窗外城市的喧嚣开始清晰可闻。许久,木溪文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强行抽离的疲惫与疏离:“雪妍……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学校吧。”
回学校的路上,两人并肩坐在出租车后排,却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墙。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司机是位健谈的中年大叔,透过后视镜看着这对沉默的年轻人,只当是小情侣闹别扭,便热情地开口试图调解:“年轻人谈恋爱嘛,吵吵闹闹很正常!舌头跟牙齿还天天打架呢,更别说两个有思想的大活人了!床头吵架床尾和,有啥过不去的……”
“大叔,”木溪文知道不能再让这种暧昧不明的关系继续发酵下去,他必须划清界限,哪怕是用最隐晦也最伤人的方式。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前方,声音刻意放得平稳,抛出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您觉得……那些童话故事里,守护公主的骑士……最后应该和公主在一起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木溪文清晰地感觉到紧挨着他的周雪妍,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他狠下心肠,咬紧牙关,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放在腿上的手,悄然握成了拳。
“嗨!那些骑士啊……”司机大叔显然没察觉到后排涌动的暗流,感慨地咂咂嘴,顺着话题侃侃而谈,“说白了就是高级点的工具人嘛!拼死拼活,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把公主护送到王子殿下面前,看着人家终成眷属。自己呢?能得点啥?虚无缥缈的荣誉?几句口头表扬?啧,最后还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功成身退,或者……干脆死在半道上。”他的话语里带着市井的直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不管怎么说……”木溪文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认命的沉重,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守护公主,送她抵达最终的归宿……这本就是骑士的职责。”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身侧的周雪妍。
她没有看他。她别过脸,固执地望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霓虹光影,只留给他一个沉默而倔强的侧影。她的双手垂在并拢的膝盖上,紧紧攥着百褶裙的裙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将那柔软的布料捏出了深深的褶皱。借着车窗玻璃模糊的反射,木溪文清晰地看到,她那双原本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已然泛红,蒙上了一层破碎的水光。
一股尖锐的疼痛瞬间攫住了木溪文的心脏。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想要将她揽入怀中安慰。然而,那根深蒂固的责任、那道血仇的沟壑、以及那沉重的“告别的一生”的宿命阴影,如同无形的锁链,牢牢禁锢了他的动作。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凝滞了片刻,最终还是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无奈,缓缓地、沉重地收了回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如同秋叶飘落,悄然消散在出租车沉闷的空气里。
“小两口有这么深的缘分,可得好好珍惜啊!别等哪天失去了,再捶胸顿足地后悔……”司机大叔语重心长地劝着,显然没把周雪妍的解释听进去。
“大叔,”周雪妍突然抬起头,声音清晰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打断了司机的絮叨,“他是我哥哥。我们……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她强调了“哥哥”两个字,像是在划清一条无形的界限。
大叔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们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他沉默了几秒,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沧桑的喟叹,用一种带着岁月磨砺过的沙哑腔调,缓缓吟诵起来: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苍老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吟罢,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来,带着过来人的沉重:“两位啊……这世上的缘分,求不来,也赶不走。遇见了,就……且行且珍惜吧……”
不是我不想珍惜啊……木溪文心底泛起一片苦涩的涟漪,嘴角扯出一个无声的苦笑。而是雅轩就在那里,我怎能背叛?而我这副被诅咒缠绕、不知何时就会终结的残躯,又怎敢……耽误雪妍的一生?
车子最终停在了NS中学宿舍楼下。暮色沉沉,宿舍楼的窗口透出温暖的灯光。木溪文拉开车门,周雪妍默默地跟着下来。就在他准备道别时,她突然毫无预兆地扑了上来,双臂紧紧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环抱住他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宽阔的胸膛。
木溪文的身体瞬间僵直,随即被那无声的、带着绝望般力度的拥抱所融化。他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抬起手臂,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轻轻回抱住她单薄的肩背,手掌在她微微颤抖的脊背上一下下、缓慢而坚定地轻拍着,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
“雪妍……”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安抚,也带着无法逾越的无奈,“别难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只是……”后面的话,像沉重的铅块堵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
“哥……”周雪妍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路灯昏黄的光线下,她的小脸上早已布满泪痕,晶莹的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如同破碎的星辰。她的眼睛红肿,却努力挤出一个极其脆弱的笑容,声音哽咽而清晰:“没事的……我……都明白的……”话音未落,她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挣脱了他的怀抱,转身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宿舍楼门洞的阴影里,像一缕被风吹散的轻烟。
木溪文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晚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那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窒闷。他望着那扇吞噬了她身影的门洞,久久无法回神。
他多么想追上去,多么想用最决绝、最冷酷的声音斩断这令人心碎的纠葛——我们不能这样下去!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然而,每一次,当那双盛满泪水、如同受伤小鹿般望着他的眼睛浮现在脑海,当看到她强颜欢笑下那深不见底的悲伤,他所有筑起的堤坝,所有冷酷的决心,都在瞬间土崩瓦解。纵使在外他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正义联盟队长,纵使他可以杀伐果断地决定亿万人的命运,可当面对她——这个早已融入他骨血、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之重的女孩时,他那颗被冰霜和鲜血包裹的心,总会不可抑制地变得无比柔软,充满了令他痛恨又无法摆脱的犹豫与挣扎。这份柔软,成了他无法挣脱的枷锁,也成了他心底最深的痛楚。
晚上九点正义联盟总部光军之城
冰冷的战术会议室里,只有全息星图幽蓝的光芒无声流转。木溪文独自坐在主位,手肘撑在光洁的桌面上,手指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沉郁。门被“唰”地一声推开,马士琪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看到木溪文这副模样,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又快步走近。
“队长!还记得我表妹马缘涵吗?”他声音带着点急促,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你表妹?”木溪文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你什么时候冒出个表妹来?”
“啧!队长你贵人多忘事啊?”马士琪一脸“你居然忘了”的表情,“就以前咱们联盟内部那个跨部门联谊会,坐我旁边那个穿鹅黄裙子的姑娘!当时你还端着酒杯,一脸深沉地说什么‘谈恋爱太浪费宝贵时间’……”他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木溪文当时的语气。
“喂,”木溪文被他逗得有些无奈,记忆的闸门被撬开了一道缝,“怎么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你倒记得比我还清楚?”
“那可不!这可是您的‘名场面’,忘了多可惜!”马士琪脸上挂着促狭又欠揍的笑容。
木溪文摆摆手,驱散那点被打趣的尴尬:“行了行了。她怎么了?有事?”
马士琪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正经起来:“是这样的,队长。我表妹……她托我传个话,说她……挺喜欢你的,想……跟你交往试试。”他观察着木溪文的反应。
“噗——”木溪文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带着点荒诞感,“喜欢我?开什么国际玩笑?”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摊了摊手,“说说,她喜欢我什么?这身膘?还是这正义联盟队长的头衔?”
“这我哪儿知道啊!”马士琪耸耸肩,随即又一本正经地开导,“不过队长,你得有点自信!身高是优势,气质是沉淀,这叫什么?这就叫……成熟男人的魅力!”他试图给木溪文打气。
“扯淡!什么狗屁魅力?”木溪文嗤之以鼻。
“具体原因,你得亲自去问她,”马士琪摊手,话锋一转,带着点探究,“话说回来,队长,我看你现在……对恋爱这事儿,不是挺上道的吗?雅轩小姐,还有雪妍小姐……”
“打住!”木溪文立刻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有女朋友了,雅轩。至于雪妍……”他顿了顿,语气刻意放得平稳而强调,“她是我妹妹,我们就是兄妹关系。”只是说出“兄妹”二字时,心底深处那点隐秘的悸动和下午摩天轮里的画面,让他喉咙有些发干,语气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厌恶的心虚。
“队长啊,”马士琪拖长了调子,一副“我懂”的表情,他走到木溪文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正的兄妹是什么样?见面吵吵闹闹,分开又牵肠挂肚。你跟雪妍小姐呢?”他摇摇头,“无论什么时候,那黏糊劲儿……啧啧,眼神都快拉丝了!这可不是普通兄妹该有的氛围。我可是有亲妹妹的人,兄妹之间啥样,我门儿清!”
木溪文沉默了。马士琪的话像一把精准的解剖刀,剖开了他试图用“兄妹”标签掩盖的复杂现实。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挣扎和迷茫:“你说……如果我和雪妍再这样不清不楚地下去,是不是……只会耽误她?我现在……该怎么办?”
“队长!”马士琪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解决问题的曙光,“要我说,干脆点!你要是真能把两位都拿下,兄弟们绝对百分百挺你!毕竟……”他挤眉弄眼,“能开后宫,那也是实力和魅力的象征嘛!”
“滚蛋!”木溪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带着点恼羞成怒,“还开后宫?你那些后宫番看多了中毒了吧?少看点那些乱七八糟的!”
“嘿嘿,”马士琪挠挠头,像是想起了正事,压低声音,带着点出主意的神秘感,“对了队长,如果你想跟雪妍小姐把窗户纸捅破,又觉得当面说太尴尬……不如录个视频给她?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我帮你录,保证帮你送到她手上!”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晃了晃。
木溪文心头一动,这似乎……是个办法?在一种冲动和想要“解决”问题的驱使下,他默许了。马士琪立刻打开录像功能,调整好角度。木溪文面对着冰冷的镜头,酝酿着情绪,试图将那些盘踞在心底、难以启齿的混乱情感组织成语言。他张了张嘴,说了几句,又停下,眉头紧锁。
片刻后,录制结束。马士琪刚收起手机,木溪文却猛地抬手:“等等!算了……马士琪,把这个视频删了。别给她看。”
“啊?为啥啊队长?录都录了!”马士琪不解。
“太……煽情了……”木溪文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试图找个理由,“而且……不合适。”
马士琪看着他纠结的样子,叹了口气,带着点单身汉特有的“饱汉不知饿汉饥”的感慨:“队长啊,说句实在话,您这烦恼,在我们这些光棍眼里,那叫奢侈的烦恼!想要又不敢要,想断又舍不得断……啧,太矫情了!”
木溪文没有反驳,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他站起身,不再看马士琪,径直走向会议室门口。沉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他高大的身影融入外面走廊更明亮也更冰冷的光线里。
真正的原因,并非视频是否煽情,也绝非矫情。而是他内心深处无法面对——他既不愿再用任何形式的“表白”去加深对雪妍那份纯粹情感的伤害,也清醒地知道,让她彻底离开或许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然而,每一次,当那双清澈的、盛满依赖和温柔的眼睛望向他,当他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和靠近时那令人安心的气息,他那颗在战场上坚如磐石、在谈判桌上冷酷无情的心,总会不可抑制地、柔软得一塌糊涂,所有的理智和决心都在瞬间土崩瓦解。这份无法掌控的柔软,成了他最大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