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卢照邻与郭氏 未践之约与生死遗恨
第七章 卢照邻与郭氏 未践之约与生死遗恨 (第2/2页)郭阿蛮不管这些,每天挺着肚子,还是去驿站问信,晚上就摸着肚子,跟孩子说:“爹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就团圆了。”
可孩子没等到来爹,就没了。
那天夜里,郭阿蛮肚子疼得厉害,村里的稳婆来了,折腾了大半夜,孩子还是没保住,是个男孩。她抱着那个小小的、冰凉的身体,哭得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还有桌上那盏没绣完的虎头鞋——是她给孩子准备的。
生活一下子没了指望。没了孩子,没了卢照邻的消息,她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只能靠给人做针线活,换点米和盐。蜀地的雨多,阴雨天的时候,她的腰就疼,疼得没法干活,只能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枇杷树发呆——那棵树还是卢照邻在的时候种的,现在已经结果了,可种树的人,在哪儿呢?
有一天,一个穿着官服的人路过村里,看到郭阿蛮在路边缝衣服,脸色蜡黄,瘦得不成样子。这人不是别人,是卢照邻的朋友骆宾王。他本来是路过蜀地,没想到会遇到郭阿蛮。
骆宾王一看郭阿蛮的样子,就知道她过得不好。等郭阿蛮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说完,骆宾王气得直拍桌子:“卢照邻这个混蛋!他怎么能这么对你!”
骆宾王也是个直肠子,回去之后,越想越气,就写了首《艳情代郭氏答卢照邻》。诗里写“芳沼徒游比目鱼,幽径还生拔心草”——本来该是成双成对的比目鱼,现在只剩一条孤零零游;本来该是同心同德的感情,现在却像被拔了心的草,只剩空壳。句句都是在替郭阿蛮控诉卢照邻的“背弃”。
这首诗很快就传到了卢照邻耳朵里。
那时候他瘫痪在颍水边上的破屋里,每天只能靠一个老仆人喂饭、擦身。听到骆宾王的诗,他没说话,只是盯着窗外的颍水,眼泪慢慢流了下来。
他不是不想回应,不是想背弃郭阿蛮。他是没脸回应,没力气回应。他现在这个样子,手不能动,脚不能走,脸上身上都是溃烂的伤口,怎么回去见她?怎么跟她说自己家破人亡、得了不治之症?他怕病传染给她,更怕她看到自己这副鬼样子,会失望,会难过。
沉默,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他总会想起蜀地的元宵夜,想起郭阿蛮的笑脸,想起那棵枇杷树,想起许下的诺言。他会用还能动的手指,在被子上写“阿蛮”两个字,写了又擦,擦了又写,直到手指磨得出血。
他在《五悲文》里写自己“骸骨半死,血气中绝”,写“形枯槁而意腐,神凋落而心死”——这哪里是在写自己的身体,明明是在写自己的心。他的心早就死了,死在长安的大牢里,死在得知风疾的那一刻,死在想起郭阿蛮的每一个夜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卢照邻的身体越来越差,连说话都费劲了。老仆人看他可怜,问他还有什么心愿。他张了张嘴,声音微弱:“想……看蜀地……”
老仆人没办法,把他抱到颍水边上的一块石头上,让他朝着西南方向看——那里是蜀地的方向。卢照邻靠在石头上,眼睛望着远方,好像能透过千山万水,看到郭阿蛮在村口等信的样子,看到那棵枇杷树结满了果子。
他想起两句诗,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念了出来:
“忽忆扬州扬子津,遥思蜀道蜀桥人。”
扬州扬子津是他以前路过的地方,蜀道蜀桥人,是他日思夜想的郭阿蛮啊。
念完这两句,他闭上了眼睛。老仆人以为他睡着了,直到发现他的手垂了下去,才知道他没了呼吸。
后来有人说,卢照邻是跳进颍水的——他不想再受这病痛的折磨,也不想再背着这未践的诺言活下去。颍水的水很凉,像长安的风,也像他那颗冰凉的心。
他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那块郭阿蛮绣的帕子,帕子上的花纹已经磨得看不清了,可他还是攥得紧紧的,像攥着最后一点念想。
而蜀地的郭阿蛮,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卢照邻的死讯。
那天,一个从北方来的商人路过村里,说起颍水边上有个叫卢照邻的诗人,得了风疾,投水自尽了,还念了他临终前写的诗。
郭阿蛮一听“卢照邻”三个字,腿一下子软了,坐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她终于知道,不是他忘了她,不是他背弃了诺言,是命运太残酷,把他们的缘分拆得七零八落。她想起那个元宵夜的灯笼,想起枇杷树下的诺言,想起那个没保住的孩子,想起等了他一年又一年……所有的思念和委屈,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后来,郭阿蛮搬到了锦江边上住,每天都坐在江边,看着来往的船只。有人问她等谁,她就笑着说:“等一个老朋友,他说过要回来娶我的。”
她等了一辈子,也没等回卢照邻。可她不怨他,她知道,他心里是有她的,就像她心里一直有他一样。
颍水的水还在流,蜀地的枇杷树还在结果,只是那个写“得成比目何辞死”的诗人,和那个等他回家的姑娘,再也没能见上一面。他们的约定,成了未践之约;他们的爱情,成了生死遗恨。
很多年后,有人路过颍水,还会说起卢照邻的故事;有人路过蜀地,还会说起那个等了一辈子的郭阿蛮。人们都说,这是大唐最让人难过的爱情故事——不是不爱,是太爱,却抵不过命运的捉弄。
就像颍水的水,永远都在流,却再也带不走卢照邻的遗憾;就像蜀地的风,永远都很软,却再也吹不回那个元宵夜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