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脆弱同盟
第二十二章 脆弱同盟 (第2/2页)周绾君合上日记,指尖感受着粗糙纸页的纹理,默然片刻:“那你与镜中影像交谈,又是何故?”
周婉清扯出一个凄楚的苦笑,走至那面玻璃镜前:“这并非寻常妆镜,它能照见事物本源。那夜你所见的,是我在与阿姐残留于镜界的一缕神识对话。她惨死之后,部分魂魄未能归入地府,反而被困于镜中,不得超生。”
言罢,她将右手食指送至唇边,贝齿用力一咬,鲜红的血珠立刻沁出。她将那滴血轻轻涂抹在光洁的镜面上。奇异的是,血液并未滑落,反而如同被镜面吞噬一般,迅速渗入,随即,一圈诡谲的暗红色光晕自中心荡漾开来。镜中的影像开始扭曲、晃动,渐渐凝聚成另一张女子的面容——正是画像中三姨太周婉玉的模样,只是面色惨白,眼神空洞。
“婉清……”镜中传来一声呼唤,飘渺微弱,仿佛自极远的彼岸传来,“时候…不多了……”
周婉清扑至镜前,指尖颤抖地抚摸着镜面,泪水终于决堤:“阿姐,你再忍耐片刻,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周绾君怔怔望着这超乎常理的一幕,心中的疑云并未完全消散,但周婉清那撕心裂肺的悲恸,不似作伪。镜中影像所承载的那份深沉的哀伤与绝望,太过真实,绝非能够轻易伪装。
“那位夫人,”她终于问出核心,“究竟是什么?”
周婉清以袖拭泪,镜中的影像随着她情绪的平复而逐渐淡去:“根据阿姐的探查与我这些年在镜界拼凑的线索,她非是普通镜灵,而是其中极为罕见的异类——‘镜魇’。她需依靠吞噬活人精气维系人形,而下一个血月之夜,她将举行一场降临仪式,以期彻底挣脱镜界束缚,完全融入此世。”
“何时?”
“七日之后,便是百年难遇的血月当空。”周婉清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仪式需要两样祭品:其一,是身负强大心镜之力的能力者;其二,是汇聚这王府所有妻妾的镜像本源之力。”
周绾君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心镜能力者……”
“就是你,绾君。”周婉清直视她的双眼,目光灼灼,“顾青瓷想必早已告知于你,你身负罕见的心镜天赋。那位夫人,早已将你视为囊中之物。”
雨声不知何时已然停歇,房中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烛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周绾君回想起过往种种,大夫人对她那份超乎寻常的关注,那些看似慈和温煦的目光背后,原来潜藏着如此狰狞的意图。她仿佛是蛛网中央,早已被无形的丝线层层缠绕。
“我们联手吧。”周婉清忽然屈膝跪下,冰凉的手紧紧抓住周绾君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我知你未必全然信我,但我们眼下有共同的死敌。若不让那镜魇伏诛,你我,乃至这王府上下所有人,都将成为她降临此世的祭品!”
周绾君俯身,将周婉清搀扶起来。指尖触及对方单薄的衣衫,能感受到那下面微微的颤栗。周婉清的话未必全是真相,但关于大夫人的威胁,恐怕并非虚言。顾青瓷的警告言犹在耳,镜界的扰动日益频繁。
“你有何打算?”
周婉清眼中掠过一丝绝处逢生的光芒,她快步走至妆台前,自最底层的暗格中取出一枚银质胸针,样式古朴,中央镶嵌着一颗深邃的紫水晶,内里仿佛有雾气流转。“这是‘破镜石’,能暂时扰乱镜灵的力量,迫使其显露出部分本源形态。三日后,夫人会在镜园设赏花会,邀各房妻妾同往。那正是她汲取我等镜像本源的时机,我们可在彼时发难。”
“如何行事?”
“我蛰伏多年,也并非全无准备。”周婉清将胸针放入周绾君掌心,那紫水晶触手温凉,“赏花会上,我会寻机靠近夫人,激活这破镜石。届时她力量受制,必会短暂显出原形。”
周绾君摩挲着胸针上精致的纹路,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奇异波动:“你需要我做什么?”
“你的心镜能力。”周婉清再次握紧她的手,眼神热切,“当破镜石生效,镜魇现形的那一刻,你需要以全部心神催动镜心术,直击她的‘本源之镜’。”
“本源之镜?”
“每个镜灵都有一面与其性命交修的本源之镜,那是它们连接镜界的根基所在。”周婉清解释道,“那镜魇的本源之镜,就藏在她卧房之内。我已查明具体方位,但唯有身负心镜之力者,方能感知并予以摧毁。”
周绾君沉吟不语,目光扫过桌上那本泛黄的日记,又落回周婉清写满期盼的脸上。“其他几位姨娘呢?她们会作何选择?”
周婉清唇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二姨娘素来胆小,只求自保;五姨娘是夫人的心腹,早已同流合污;六姨娘…我怀疑她早已被镜灵替代,形同傀儡。但只要我们当众撕开那镜魇的画皮,她们自会懂得审时度势。”
两人在昏黄的烛光下低声密议,将赏花会的布局、大夫人的行动规律、可能的变数一一推演。周绾君不得不承认,周婉清心思之缜密,对大夫人的了解之深,远超她的想象。这个看似柔弱无依的女子,为了替姊复仇,竟在仇人眼皮底下,布下了如此绵密的一张网。
然而,就在周婉清转身去取镜园路线图的瞬间,周绾君眼角余光瞥见那玻璃镜中——那张酷似三姨太的面容,嘴角似乎极其诡异地向上弯起,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微笑。
是光线摇曳造成的错觉?还是镜灵精心布置的另一个陷阱?
周绾君不动声色地攥紧了袖中的玉佩,那上面顾青瓷留下的守护力量,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无论周婉清是否全然可信,大夫人的威胁迫在眉睫。这个建立在悬崖边的脆弱同盟,或许已是她当下唯一的选择。
计划初定,周绾君起身告辞。周婉清送至门边,夜雨已歇,庭院中弥漫着泥土与残花的湿润气息,几片被风雨打落的芭蕉叶零落在地,显得分外凄凉。
“绾君,”周婉清忽然轻声唤住她,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周绾君驻足,回身望去。
周婉清深吸一口气,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字字清晰地落入周绾君耳中:“有件事,我想…你应当知晓。”
周绾君静待下文。
“王老爷…”周婉清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又混杂着深刻的鄙夷,“他其实,一直都知道那位夫人的秘密。”
周绾君身形微僵,定在原地。
“他害怕,但他更害怕失去眼下这泼天的富贵与权势。”周婉清的声音幽冷,如同浸过寒泉,“阿姐去后,他曾暗中查探,知晓了真相。但那镜魇许诺保他官运亨通、家业永固,他便…选择了缄默,选择了视而不见。”
浓重的夜色中,周婉清的笑容苦涩而冰冷,带着看透世情的沧桑:“他是个…可怜复可恨的懦夫。”
周绾君独立于廊下,望着周婉清那扇轻轻合拢的房门,心中浪潮翻涌。若连这深宅大院名义上的主人、最终的依靠都早已背弃了她们,那这场即将到来的对决,胜算又能有几何?
远处,传来更夫悠长而飘忽的梆子声,在雨后清冽的空气里,一声声敲打着夜幕。周绾君抬头,望向王府主院的方向,那里依旧灯火通明,如同不灭的鬼火。王老爷今夜,又宿在了大夫人处。
这座看似固若金汤、荣耀显赫的豪门巨宅,内里早已被蛀空,散发着腐朽的气息。而七日之后,当血色的月轮高悬天际,一切伪装都将被无情地撕碎。
她转身,向着自己院落的方向走去,脚步沉稳而坚定。无论前路如何艰险,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深沉的夜色里,不知哪处檐下的铜铃被风拂过,发出几声空灵而孤寂的清响,叮咚……叮咚……宛如自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无声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