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脆弱同盟
第二十二章 脆弱同盟 (第1/2页)夜雨如织,缠绵不绝地敲打着琉璃瓦与雕花窗棂,发出细碎而执拗的声响,恍若无数幽魂在黑暗中轻轻叩问。周绾君独坐闺阁,一盏孤灯在案头摇曳,将她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绣着缠枝莲的屏风上,宛如另一个不安的灵魂。
她手中紧握着一枚羊脂玉佩,那是顾青瓷临行前塞进她掌心的。玉佩温润,刻着繁复的云纹,在灯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可今夜,这护身符却驱不散她心底弥漫的寒意。指腹反复摩挲着玉上每一道刻痕,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早已远去的力量。
灵芝投水已三日,那座曾吞噬了她的池塘表面恢复了平静,映着灰白的天光,幽深得令人不敢久视。王府上下维持着一种刻意粉饰的太平,各房姨娘往来请安的次数莫名频繁起来,廊下相遇时,彼此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眼神却在交错的瞬间泄露出一丝难以捕捉的警惕与猜疑。
“小姐,夜深露重,喝盏参汤定定神吧。”冬梅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只定窑白瓷盅放在酸枝木桌上,汤汁微漾,热气氤氲。
周绾君未回头,目光仍胶着在面前那面鸾纹铜镜中。烛光在镜中跳跃,她的面容在明暗之间显得模糊不定。“冬梅,”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质地,“你还记得三姨太去的时候,是个什么光景么?”
冬梅放置汤匙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银匙碰在盅沿,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小姐怎的忽然问起这个?”她垂下眼睑,专注地整理着托盘,“三姨太是…是得了急症没的。那时小姐您尚在江南本家将养,未曾得见。”
“急症?”周绾君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细细的银针,刺向冬梅躲闪的眼眸,“可我听闻,她弥留之际曾厉声呼喊,说有人要以毒药取她性命。”
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冬梅的脸色在那一霎的明亮后,更显晦暗。“那都是底下人浑传的闲话,老爷当时就发了大怒,严禁府中再议。”她将汤盅又往前推了半寸,指尖微微发白,“三姨太确是病故,太医院的方子都还在呢。”
周绾君不再追问。有些答案,本就不在言语之中。冬梅那一瞬间的慌乱,已如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中荡开了确信的涟漪。
待那抹窈窕的身影端着空盘消失在门廊尽头,周绾君站起身,取过一件墨色暗纹锦缎斗篷披在肩上。绒边贴着颈侧,带来一丝暖意。她推开房门,夜风裹挟着潮湿的雨气扑面而来。
雨丝斜斜,在廊檐下挂起一道朦胧的珠帘。她避开巡夜家丁手中灯笼晃动的光晕,沿着被雨水浸润得发亮的青石小径,向着西院周婉清的居所走去。鞋底踏过积水的洼处,溅起细小的水声,很快便被淅沥的雨音吞没。
既然已窥见深渊的一角,不若索性直面那深处的黑暗。
周婉清房内透出一点昏黄的光,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孤寂。周绾君抬手,指节轻叩在冰凉的木门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里面静了一瞬,随即传来一个紧绷的声音:“谁?”
“是我,周绾君。”
门内又是一阵沉默,唯有雨声不绝。片刻,门栓被轻轻拉开,吱呀一声,露出一道缝隙。周婉清苍白的面容在门后显现,乌发松散地披着,仅簪一支素银簪子。她眼中闪过清晰的讶异,随即侧身,让出一条通路。
屋内陈设精巧,却透着几分凌乱。一袭杏子黄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随意搭在山水屏风上,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珠钗环佩散乱摆放,失了章法。周婉清匆忙将一张梨花木椅上的几件绣活挪开,衣袖滑落时,露出一截手腕,上面一道浅粉色的疤痕若隐若现。
“四姨娘不必张罗。”周绾君声音平和,目光却已将这屋内情形扫了一遍,最终落在那面置于床头小几上的玻璃镜。镜面澄净,清晰地映出她们二人此刻的身影,在跳跃的烛光里微微扭曲,恍若水中倒影。
周婉清察觉她的视线,下意识挪步,身形恰好挡在镜前:“绾君小姐深夜冒雨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周绾君安然落座,自袖中取出一个以油纸仔细包好的小包,轻轻置于桌上。那纸包的大小、形状,与那夜她在窗外窥见的,一般无二。
周婉清的脸色骤然失了血色,唇瓣微张,呼吸似乎都在那一刻停滞。
“灵芝死了。”周绾君语气依旧平静,目光却锐利如刀,直刺对方眼底,“投水前,她留下了一些话。”
这是一着险棋,一句虚言。但在这迷雾重重、真假难辨的棋局里,真相本身早已变得暧昧不清。
周婉清踉跄后退半步,扶住冰冷的桌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她说了什么?”
“她说,是四姨娘你,逼她在夫人饮食中下毒。”周绾君一字一句,清晰缓慢,不容闪避,“她说,你以她幼弟的性命相要挟。”
周婉清闭上双眼,长睫剧烈颤动,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破釜沉舟的决绝:“既然如此,绾君小姐为何不去禀明老爷或夫人,反倒要来问我这个‘凶手’?”
“因为我想知道缘由。”周绾君站起身,走向那面玻璃镜,指尖轻触那冰冷的平面,一股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因为我看见了你与镜中影的交流。因为你我心知肚明,这宅院深处,藏着见不得光的东西。”
周婉清颤抖着吸了一口气,走到床边,自枕下摸索出一个褪了色的藕荷色香囊,边缘已被磨得发毛。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系带,取出一张对折的、泛黄的纸张。展开后,是一幅细腻的工笔小像,画中两名年轻女子相依而立,面容相似,皆穿着数年前的流行服饰,笑靥如花,眼神明亮。
“左边的是我,”周婉清的声音低沉沙哑,浸满了回忆的苦涩,“右边是我阿姐,周婉玉。也是王府的三姨太。”
周绾君接过画像,就着烛光细看。画中人的眉眼与周婉清确有五六分相似,但更为温婉柔顺,气质如水。
“阿姐比我早三年入府,因一曲《霓裳羽衣舞》得了老爷青眼。”周婉清的目光变得悠远,穿透了雨夜,望向不可及的过往,“她有了身孕,老爷那时欢喜,承诺若生下男丁,便抬她做平妻。”
窗外雨声渐骤,噼里啪啦砸在瓦上,如同急切的鼓点。
“后来呢?”周绾君轻声问,将画像放回桌上。
“后来她死了。”周婉清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淬着恨意,“对外只说是突发急症,暴毙而亡。但我知道不是。她弥留前,设法递出了一封血书,上面写着,是夫人给她下了毒,一种唤作‘镜花水月散’的奇毒。”
“镜花水月散?”
“据说是前朝宫廷流传出来的秘药,服食后会产生种种可怕幻象,心神俱损,最终在癫狂中耗尽性命。”周婉清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月牙似的红痕,“阿姐在信中说,夫人绝非寻常妇人,她是…是自镜中而生的邪物,需靠吸食活人精气维系这副皮囊。”
周绾君心头凛然,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空口无凭,你可有实证?”
周婉清走回梳妆台,手指在台面一侧摸索片刻,轻轻一按,弹出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她取出一本以蓝布为封、边缘磨损的簿子,纸页已然泛黄。“这是阿姐生前偷偷记下的札记。最后一页,她写道:‘今夜又见镜中影动,夫人立于镜前,镜中却空无一物。我知悉太多,命不久矣。’”
周绾君接过那本沉甸甸的日记,一页页翻过。前面多是闺中情思、府内琐事,字迹娟秀工整。越到后面,笔触愈见急促凌乱,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大夫人的恐惧与怀疑。那最后一页的字迹,更是潦草欲飞,透着无尽的绝望。
“我千方百计嫁入这吃人的王府,便是为了查清阿姐枉死的真相。”周婉清眼中泪光盈然,却倔强地不肯落下,“这些年我伏低做小,曲意逢迎,直到半年前才寻到机会,买通灵芝,开始在那位夫人的饮食中下毒。我要的不是她即刻毙命,只想逼她现出原形,让所有人都看清她那画皮下的妖魔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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