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寻根
第二百三十九章:寻根 (第2/2页)“1965年春天,”李明道的声音更低了,“家叔自知时日无多,把我叫到病床前——那时我二十六岁,刚从美国留学回来,对家叔的过去一无所知。他第一次向我坦白了他的真实身份,把这本笔记本交给我,说:‘明道,这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东西。里面记录的不只是技术,更是一段历史,一份承诺。如果有一天……有一天两岸能够重新对话,你一定要找到‘荆江’的后人,把这个还给他们。’”
谢望城静静地听着。这些故事,他从未听爷爷或父亲讲过。在武陵山的家里,关于爷爷的回忆总是很简短——牺牲,烈士,光荣。而那些具体的人,具体的事,那些在暗夜里用生命守护信念的细节,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模糊了。
“家叔说,”李明道翻开笔记本的中间几页,“他们最自豪的一次行动,是1948年冬天。当时国民党军队加紧封锁,根据地的电台严重缺乏真空管。您父亲通过技术渠道,搞到了一批美国军用真空管的图纸和样品。家叔则利用他在研究所的权限,组织‘技术攻关小组’,以‘研究进口设备替代配件’为名,秘密仿制了三百只真空管。”
那一页上,贴着几张发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几个穿着工装的人围在一台设备前,看似在研究什么。但照片背面用密码写着:“1948年12月7日,第一批仿制真空管通过水路运抵苏北。可用于十五瓦电台,实测寿命超美制品百分之二十。”
照片里那个站在最左边的清瘦身影,正是年轻的谢文渊。他微微侧着脸,看不清表情,但站姿挺拔,像一棵青松。
“这批真空管,”李明道说,“在后来的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中,保障了前线通讯。家叔常说,那是他们为新中国做的最直接的贡献。”
谢继远闭上眼睛。许久,他睁开眼,对儿子说:“望城,你记得吗?你爷爷留给我的遗物里,有一只旧怀表,表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同心可度’。”
谢望城点头。那只怀表他小时候见过,父亲一直珍藏着,但从来不让他碰。
“那是你爷爷的接头信物。”谢继远缓缓道,“我一直不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现在……我明白了。”
李明道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只怀表——款式和谢继远描述的一模一样。他打开表盖,内侧同样刻着四个字:“终有归期”。
两只怀表,八个字。连起来是一句完整的暗号,也是一句完整的承诺。
“家叔的遗物。”李明道把怀表轻轻放在桌上,“他说,如果有一天能见到‘荆江’的后人,就把这个也交给他们。这是……他们当年约定的信物。”
咖啡厅的灯光下,两只老旧的怀表并排放在一起,表壳上的划痕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它们沉默着,却仿佛在诉说着三十八年前上海某个深夜的约定:同心可度,终有归期。
“李教授,”谢继远忽然问,“令叔……葬在哪里?”
“台北阳明山。墓碑朝西——朝着大陆的方向。”李明道轻声说,“家叔交代,墓碑上不要刻任何头衔,只刻两行字:‘李振华,中**员。生于上海,盼归故乡。’”
谢继远闭上眼睛。两行泪,缓缓从这位六十岁老人坚毅的脸颊上滑落。那是谢望城记事以来,第一次看到父亲流泪。
许久,他睁开眼,对儿子说:“望城,明年清明节,我们去一趟武陵山。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你爷爷。”
“好。”
李明道看了看表,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明天还有分组讨论,我们约了航天部和电子工业部的专家,谈航空材料和半导体设备的合作。”他握住谢继远的手,这次握得很紧,像当年地下工作者接头时的握手,“谢老,这只是一个开始。技术要流动,人要交流,思想要碰撞。海峡虽然宽,但只要有心,总能架起桥来。”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家叔和您父亲当年没完成的任务……我们接着完成。”
三人走出北京饭店。秋夜的天空清澈,能看到几颗星星。人民大会堂的轮廓在夜色中巍峨庄严,台湾厅的窗户还亮着几盏灯,像不眠的眼睛。
“谢老,望城,”李明道最后说,“家叔生前常说一句话:‘我们这代人,可能看不到统一的那天了。但我们要把路铺好,让后来的人走得顺畅些。’现在……轮到我们了。”
他招了辆出租车,上车前回头挥手。车子汇入长安街的车流,尾灯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谢望城扶着父亲慢慢往回走。父亲一手攥着那本蓝色封面的笔记本,一手握着那只老怀表,像攥着两把刚刚接上的、断裂了三十八年的钥匙。
“爸,明天……”
“明天,我们去会场,好好谈合作。”谢继远的声音很平静,但有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把台湾的技术,和大陆的基础结合起来;把他们的市场经验,和我们的制造能力结合起来。就像……”他顿了顿,看向远方,“就像你爷爷和李振华先生当年在上海那样,一群中国人,为了一个共同的信念,在各自的岗位上,用各自的方式,为建设一个更好的国家而奋斗。”
他们走过天安门广场。国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远处,历史博物馆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伫立,像在见证什么。
谢望城忽然想起爷爷笔记本里那段话——不是技术笔记,是藏在最后一页夹层里的一张小纸条,他小时候偶然发现的,上面只有一句话:
“若不能亲眼见到新中国强大,愿我的子孙,代我看见。”
三十七年过去了。爷爷没有看到,李振华先生也没有看到。但他们铺下的路,正在被后来的人一步一步走出来。从武陵山到深圳,从北京到台北,从精密机床到半导体芯片,从地下工作的暗号到两岸科技交流的协议……
夜风吹过,有点冷。但谢继远把笔记本和怀表小心地收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
那里很暖。